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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樂顏 -【大宅門之四】續弦 [打印本頁]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29 11:01 PM     標題: 樂顏 -【大宅門之四】續弦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6-30 02:2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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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原宜之是景國第一世家原府唯一的千金小姐
說起來她樣樣皆好,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學有才學
這樣的女人打著燈籠全天下也找不到幾個
只可惜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她就有一樣不好
而且還是致命的缺陷──她的命格太凶!
前後共議親三次,結果三任未婚夫都死了
從此她剋夫傳言遍及京師,再也沒有人敢和她議親
直到有人不畏流言,娶了她這個剋夫掃把星……
老實說,她沒想到自己真有出嫁成親的一天
丈夫還是開國以來唯一連中三元的大才子
雖然她這位夫君總是沉默寡言,卻對她溫柔又體貼
但她知道自己剋夫名聲嚇人,言行舉止都有人等著挑錯
加上婆婆看她不順眼,處處和她耍手段弄心機
一旁還有個丈夫的前任小姨子一心想「姊死妹繼」
哼!她們當她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掐圓捏扁?
她可是沒在怕的,想跟她搶丈夫?門都沒有……
   
【出版日期】2012年3月15日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系列3390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1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6-30 02:29 PM 編輯

第一章

  紅蓋頭被挑開以後,呈現在燭光下的是一張嬌俏芙蓉面,眼是水波橫,眉是黛峰聚,瓊瑤鼻,櫻桃唇,實實在在的美麗佳人。

  洞房中原本等著看熱鬧的媳婦、小姑娘們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傳言中剋死過三個未婚夫的『掃把星』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她們以前都猜測一定是個面丑心惡的可怕女子呢。

  當新郎倌冷冷的視線在房中掃了一圈,湊熱鬧的女人們才像驚醒過來一般,急忙擠出大大的笑臉,七嘴八舌地讚歎起來新娘子的天姿麗色。

  喜婆子也來湊趣,說:「新娘子美貌可人,好比天仙下凡,與咱們老爺文曲星下凡正好是天生一對,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了。」

  新郎館嚴肅刻板的英俊面龐總算露出些微笑意,但也只是點了點頭。

  喜婆子又伺候著新郎新娘將衣帶結在一起,結成同心結,然後兩人並坐著喝了交杯酒,就算禮成了。

  新郎館之後還要去前庭招待賓客,因此喜婆子將兩人的衣襟重新解開以後,他就站了起來,看了看房中的女人們,淡淡地道:「忙碌了一整天,大伙兒也該餓了累了,前面我讓人準備了上好的酒席,各位請入席吧。」

  話說得好聽,但明顯就是要把人從洞房裡趕出去了。

  小媳婦和姑娘們互相望望,好吧,人家新郎倌心疼新娘子,不忍心被鬧洞房折騰著玩了,咱們也別惹人嫌,走人吧。

  等人都散乾淨了,新郎叫進了自己的貼身大丫鬟知微、知柔,以及新娘子的陪嫁大丫鬟和煙、和霞,命令她們準備熱水給新娘子梳洗,史吩咐等會兒先讓新娘子吃點飯食,別一直乾等著他回來。

  四個大丫鬟齊齊屈膝,恭敬應了聲『是』,尤其是和煙與和霞,覺得新郎館實在威嚴不可親,好像萬一有一點兒做得不好,就會被嚴懲。

  等新郎走出房門,和煙與和霞悄悄對視一眼,調皮的和霞悄悄吐了吐舌頭,眨眨眼,用口型對著和煙暗道:厲害!

  和煙心有餘悸的點頭,原本以為新郎娶了如今第一世家原府唯一的千金小姐是高攀了,更何況他還是續弦,她家小姐進門還不是原配,只能屈居繼室,實在是太委屈了,可是如今看到新郎嚴肅端莊又英俊逼人的樣子,和煙與和霞也不敢再存了輕視怠慢的心思,現在她們反而要為自家小姐擔心了,不知道這位曾經連中三元的狀元老爺會不會很難伺候?會不會苛待她們小姐啊?

  說起來她們小姐原宜之樣樣皆好,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學有才學,女紅針黹,琴棋書畫,樣樣都有涉獵,並且大部分還很精通。美貌可人,溫桑賢淑,知書達理,這樣的女子打著燈籠全天下也找不到幾個,可她們堪稱十全十美的小姐,只有一樣不好,而且還是致命的缺陷——命不好。

  算命先生說小姐命硬,剋夫,搞不好還會剋子。

  可不是嗎?自從原宜之十一歲開始議親以來,前後說了三門親事,都是出身良好世家的公子,結果原本身體健康的三位公子都先後死去了,或因疾病,或因意外事故,都是倉促去世,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也讓對方的父母家人痛不欲生。

  原府位高爵顯,乃當今第一世家,議親的人家不敢追究,可是原宜之剋夫的傳言已經遍及京師,自她十六歲之後,再也沒有正經人家敢和她議親。

  如今原宜之已經二十歲,算是老姑娘了,父母為了她的婚事實在發愁,好不容易有個出身、相貌、才華、前程都還不錯的人主動上門提親,原府的當家主母鄭氏自然大喜過望,可是詳細一打聽,才知道此人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足足比原宜之大了十歲,而且還是續弦,先前的原配夫人因難產去世幾年了,只留下個遺腹子病懨懨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成人。

  好好的黃花大閨女,誰願意去做解夫的繼室填房呢?如果先前的原配夫人美有留下子嗣還好點,可如今還留下一個嫡子,那麻煩就更大,一進門就要做娘,遇到這種事,誰也不會多開心。

  鄭氏為此很是猶豫,於是轉身和當家老爺原北顧商量,也詢問了原宜之生母周姨娘的意見,周姨娘也是猶豫,覺得不好想推拒,可是自家女兒剋夫的傳言實在要命,又怕錯過這村再沒這店,女兒總不能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不嫁人吧?

  原北顧對唯一的女兒很是疼愛,為此特意命幾個兒子多方打聽此人的家世、為人、才學、經歷等等,再三調查的結果都很令他滿意,而且此人如今正得皇帝的青睞,前程無限光明遠大,雖然做繼室有點委屈了寶貝女兒,但原宜之說起來也只是姨娘生的庶女,又有個剋夫的不良名聲,能遇到這樣的婚事,也算萬幸了。

  於是在耽擱了半年之久後,景國立國以來目前唯一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謝雍成為了原府的女婿,原宜之的夫婿。

  科舉制度稱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分別為謝元、會元、狀元,合成『三元』;接連在鄉試、會試、殿試三場大考中,都考中了第一名,便稱『連中三元』。

  這種人,百年難出一個,如果真出了一個,那絕對是全國轟動,連當時在位的皇帝都會覺得臉上增光,與有榮焉。

  連中三元,對於文人來說,是無上的榮寵,子孫都能夠跟著沾光幾輩子。

  『連中三元』與『三元及弟』還是有區別的,連中三元也屬於三元及第,但三元及第不一定是連中三元。

  三元及第雖然也是鄉試、會試、殿試都中過頭一名,但是在三場大考中,基本上是指的在鄉試與會試之間可能間隔了幾年,甚至鄉試、會試中部可能落榜過,隔過幾年再考,中了第一名,也能稱為『三元及第』。

  連中三元的要求就極度嚴苛了,以謝雍為例,他秋闈參加鄉試中了第一名,緊接著次年春闈參加會試仍然中了第一名,再之後的殿試又被皇帝御筆欽點為狀元,三場大考不能有中斷與間隔,這才叫『連中三元』。

  要知道每場科考的主考官都不同,主考官的喜好也不同,要想讓每場科考的主考官都欽點同一人為第一名,這種機率實在罕見。

  歷史上的每個朝代或長或短,兩、三百年,或者三、五百年間,能出現一兩名連中三元者就很是榮幸了,很多朝代甚至終此一朝都可能遇不到一個。

  謝雍少年就富有才名,十三歲就過了院試,成為生員秀才,可是隨後他的父親病逝,他守孝三年,本來他十六歲打算參加鄉試,結果母親又大病,時人以孝為先,他為照顧母親又荒廢了三年。

  直到十九歲他才正式參加科舉,然後就在鄉試、會試、殿試中一帆風順連中三元,成為狀元後他被當時的宰相,也是他那一科的主考官丁士章相中,極力推薦自家的女兒給謝雍,當時還算年少皮薄的謝雍推卻不過師恩盛情,再加上寡母也滿意攀上這門貴戚,於是就娶了丁家女兒丁錦繡為妻。

  丁錦繡出身尊貴,又是嫡女,性格難免有點驕縱,婚後多次與婆婆發生爭執,甚至後來謝母一怒之下離開京城,返回老家居住。

  丁錦繡入門三年沒有生育,謝母以無子為名,賜給兒子一個小妾玲瓏;錦繡不甘示弱,抬舉了自己的陪嫁丫鬟青黛為妾,婆媳二人繼續鬥法。

  但恰在此時丁錦繡懷孕了,卻因為懷孕期間依然婆媳不和,再加上看著丈夫的兩個小妻爭風吃醋,心中煩悶,身體越來越差,到最後難產,拚著自己送命,保住了兒子。

  謝雍在嫡妻去世之後,至今已經五年,身邊的人都極力勸他續弦,一個大男人沒有一個正經的妻室主持內闈,終究不方便,日常生活且不說,就連人情禮往都不方便,他總不能讓小妾出頭露面吧?那還不把人家那些正妻給得罪光?筒直太著不起人了。

  身為連中三元的大才子、京城新貴、皇帝眼中的紅人,謝雍雖然是續弦再娶,依然炙手可熱,登門說親的媒婆幾乎絡繹不絕,但是誰也沒想到,萬分挑剔的謝雍最後居然選中了京城最著名的『掃把星』——原宜之。

  原宜之出身豪門世家不假,想與原府攀上親戚的人很多,這也不假,但是原宜之的命格實在太凶了,接連議親三次都剋死未婚夫,誰還敢拿自家的小命開玩笑?

  所以謝雍一說要到原府提親,立刻一堆人反對,不僅他的寡母極力抗拒,就連親威朋友都勸他莫要胡鬧,萬一被剋死可不是好玩的。

  謝雍卻道:「大家說她剋夫,算命先生也說我命硬剋妻呢,這樣說來,我們可不是天生一對?」

  原府主母鄭氏親自拿著謝雍與原宜之的八字,請了皇家欽天監的監正合八字,倒是正如謝雍所說,兩人八字極為相合,的的確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至此,謝雍與原宜之的婚事才議妥,最終成就了這樁姻緣。

  四個大丫鬟伺候著原宜之沐浴梳冼,換上了內室穿的便裝,因為是大婚之喜,自然還是大紅色的。

  一切收拾妥當,知微又命小丫鬟送上來熱呼呼的飯食,原宜之吃了一點,便推說飽了,實際上是她沒什麼胃口。

  原宜之真沒想到自己亥能有這樣出嫁成親的一天,而且夫婿據說還是人中龍鳳,諸多人羨慕。

  接連三次議親失敗後,原宜之都認為自己命不好剋夫了,她曾經很認真地勸說父母,莫要再為她的婚事傷神,命不好她認了,父母在時她就在父母跟前盡孝,父母百年之後,她就剃了頭髮去做尼姑,清清白白一輩子,也不算不好吧?

  誰會想到,會有一位才華卓著的狀元郎向她提親呢?

  到現在,原宜之都有些如在夢中,她覺得不可思議,也曾暗中猜測謝雍是否為了攀附原府而提親,可是她後來仔細瞭解了謝雍的情況後才知道,謝雍其實很得聖心,根本不需要攀附任何權貴。

  謝雍當年連中三元後,就進入翰林院做了修撰,從六品,官職算高,而且三年後直接進入戶部,一躍成為戶部郎中,正五品,一下子官升三級,羨煞多少人。

  而且謝雍很得當今皇帝玄昱的青睞,經常宣召他單獨覲見,這是難得的聖恩,明眼人都知道謝雍的未來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他雖然只是戶部的附屬官,他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也對他極為客氣。

  綜合各種消息,原宜之倒搞不清楚謝雍為何選中她做繼室了?

  難道他就不怕她『剋夫』的名聲?不怕她給他帶來惡運?

  所以,原宜之出嫁的心態極為複雜,一半確實是新嫁娘的欣喜與對未來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另一大半卻是忐忑不安與各種擔憂;擔憂自己會給夫婿帶來惡運、擔憂自己無法討得婆婆的歡心、擔憂無法做好繼母等等。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前庭的喧囂聲已經弱了許多,原宜之猜謝雍應該快回來了,不由更是心頭小鹿亂撞,越發緊張起來。

  和煙看得出小姐的異樣,便體貼地靠近她,為她揉捏著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且放寬心,奴婢覺得姑爺雖然看起來嚴肅古板,可是目光溫和,又體貼小姐,剛才不就把那些看熱鬧的閒雜人等趕出去了嗎?想來不會難相處的,而且奴婢聽人說,男人年紀大了會體貼女人,小姐以後一定會苦盡甘來,等著享清福呢。」

  原宜之笑了一下,她也希望如此,在娘家看到了大哥和大嫂鶼鰈情深,看到了二哥對沖喜的小妻蘇抹徽百般呵護,她又何嘗不希望遇到良人,夫妻二人恩愛攜手百年呢?

  可是這謝家,據說上頭有個極為厲害的婆婆,下頭又有個身體孱弱的嫡子,中間還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小妾,這日子真的能過得順心如意嗎?

  原宜之很想歎氣,可是大喜之日,歎氣不吉利,她也只好強行壓制下去,保持著臉上溫柔的笑意。

  就在原宜之忐忑緊張地等待著夫君回來時,洞房簾子外有人喊道:「啟稟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請夫人前去照看。」

  原宜之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問道:「婆婆怎麼了?可要緊?」

  外面傳話的小丫鬟道:「老夫人最近一直為了婚事忙碌,雖然身體不好也強撐著,今兒個夫人進門,老夫人太開心了就多喝了兩杯,誰知道犯了眩暈的老毛病,而且比以前越發厲害呢。」

  在聽著小丫鬟回話的時候,和煙已經為原宜之準備好了外出的衣裳,和霞又取來了大紅羽緞披風為原宜之穿戴好。

  原宜之跟隨著小丫鬟出了房門,問道:「可請了大夫?」

  小丫鬟道:「知彰哥哥拿了老爺的印信去請太醫了。」

  原宜之點點頭,謝雍很得皇帝青睞,謝家能請得動太醫也是能理解的。

  和煙與和霞卻在後面彼此對望使眼色,兩個大丫鬟都覺得此事蹊蹺,而且老夫人行事明顯不妥當,就算她身體略有不適,真的就嚴重到需要把新娘子從新房裡叫到她跟前伺候?

  這也太不尊重新娘子了吧?把新娘子一輩子一次的美好洞房花燭夜當成了什麼?故意搞破壞嗎?

  看那小丫鬟口齒伶俐的模樣,一點也沒有焦慮之色,明顯老夫人病不重,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吧?

  和霞忍不住問道:「不知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小丫鬟道:「不敢當,奴婢甘草,不過是老夫人跟前專管跑腿的小丫鬟。」

  和霞笑道:「甘草姐姐,老夫人病倒了,可叫了姑爺,啊不,可叫了老爺過去伺候?」

  甘草怔了一下,回頭看了和霞一眼,目光中帶了審視,卻笑著回道:「老爺在前庭招待貴賓,老夫人吩咐了不許打擾他,萬一得罪了貴客就不好了。」

  和霞對和煙眨眨眼,扁了扁嘴,卻沒有再說話。

  很明顯,老夫人這是故意折騰她們小姐呢!

  新婚之夜,居然還把新娘子從洞房裡叫出來伺候婆婆,太過分了!

  和霞握了握小拳頭,心裡忿忿不平。

  原宜之的神色倒是淡然,她預料到謝母一定極為厭惡自己這個『掃把星』做她的兒媳,進門後大概會刁難她,只是沒想到謝母如此沉不住氣,洞房之夜就迫不及待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了。

  謝母的院子松鶴園是謝府中最大的一座,雍容靜穆,端莊氣派。

  金陵謝府的府門牌匾上『狀元府』那三個子可是當今皇帝玄昱御筆親書,府邸也是皇帝御賜給謝雍的,已經過戶給謝家,變成謝家的私產,而不再是官府踢給大臣的普通宅邸。

  有些得勢的大臣也會得到皇帝恩踢的宅邸,但是這種宅子的歸屬權還是屬於官府,一旦在佳的官員去世或者貶職、離職等,宅邸就會被官府收回,官員的家眷往往會被迫返回老家,不然在京城連個落腳之地部會沒有。

  而玄昱顯然很厚待謝雍,直接把位於尊貴豪華地段的一座偌大府邸賞踢給了謝家,並且將之變成了謝家的祖產,官府將來不會收回。

  謝府雖然清貴,但還是無法和當今第一世家的原府相提並論,謝府面積相對小很多,是一座七進的宅子,前三進屬於外宅,後四進則屬於女眷居住的內院,頗為寬敞的後花園位於第六進,第七進則是女僕們居住的後罩房,後罩房隔一條窄巷外就是臨街的高牆了。

  謝母的院落松鶴園位於第五進,最是疏朗軒闊,而且臨近後花園,便於老人家散心。

  謝雍與原宜之的新房位於第四進的正院清越園,正院東西兩側各有一個附屬院落,分別住著謝雍的兩個妻室玲瓏和青黛。

  謝雍日後如果再有了兒女,女兒長大些可以搬進第六進後花園中的閨樓,而兒子長大了,則要移居到第三進的外宅,這就是嚴格的男女有別。

  今日謝雍續弦大婚,其排場並不亞於當年他迎娶丁錦繡,丁錦繡的父親雖然曾為宰相,但還是無法和原家的勢力相比,只是丁錦繡是嫡女原配,今天的原宜之是庶女續弦,名義與位分上總顯得弱一些,但是今天來的客人卻比當年還多。

  謝雍還在前庭招待紛紛擾擾的各路賓客,原宜之在小丫鬟的帶領下已走進謝母居住的松鶴園。

  謝母居住在堂屋的東裡間,此時她正躺在大床上,身後靠著厚厚的大迎枕,額頭上蓋著布巾,臉色有些蒼白,氣色倒真的是不太好。

  謝雍的父親去世時,謝母才三十二歲,到如今守寡已十七年,一個婦道人家辛辛苦苦地把兒子拉扯大,眼看就要到知天命之年,兒子卻非要娶一個『掃把星』進門,謝母覺得自己沒被氣死已是命大。

  謝母身高瘦削,頭髮已經花白,但是梳理得很整齊,即便是躺在床上,頭髮也紋絲不亂。她的眼角嘴角都有深刻的皺紋,這讓她看起來顯得很嚴厲,比起那些養尊處優白白胖胖的貴夫人,謝母身上歲月的滄桑刻痕要來得明顯很多。

  原宜之看著謝母的模樣,心裡歎了口氣。

  將心比心,如果她處在謝母的位置,自己唯一的兒子娶個掃把星,也許與掃把星圓房之後兒子就可能橫遭不測,那恐怕自己也未必能比謝母看得開,所以她對於謝母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埋怨之意。

  「娘,您好些了嗎?」原宜之雖然是庶女,但畢竟是原府出身的大家閨秀,第一次與謝母在這種尷尬局面下相見,依然落落大方地行禮問安。

  謝母躺在床上,半瞇著眼,斜斜地瞥了原宜之一眼,見她穿了身大紅的宮緞襖裙,襖裙用上金絲銀線繡著纏枝的花開並蒂圖案,燦爛輝煌又精緻漂亮,原宜之身段曼妙,緊身的襖裙襯托出她已經發育完全的凹凸身材,再加上鴉羽一般的黑亮秀髮,羊脂白玉一般的美麗面龐,確實瞬間就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謝母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她不喜歡太妖嬈的女人做自己的兒媳婦,可是已經二十歲的原宜之顯然比當年十六、七歲還未發育完全的丁錦繡更誘人,兒子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迷了去。

  「死不了。」謝母冷冷地回了原宜之一句。

  原宜之笑一笑,也不把謝母冷漠的語氣當回事,轉頭問謝母身邊伺候的婆子:「嬤嬤,娘以前也有眩暈之疾嗎?可有丸藥備用?」

  趙嬤嬤是謝母的陪嫁婆子,她的丈夫是謝府的外管家,她是內管家,在謝府相當有實權,她對謝母很忠誠,但也很有眼力,她從原宜之一進門就開始審視這位新進門的夫人,見原宜之不僅外表脫俗,氣質高雅,連行為舉止都落落大方,毫不拘泥扭捏,就算明知被婆婆刁難,也沒有怨色,不知道是城府太深,還是真的教養良好、天性良善?

  不管如何,趙嬤嬤都認為原宜之不是個簡單的女子,且不說她娘家背景的強大,只她本人怕也不容易對付,自家老夫人恐怕比當年對付丁錦繡還要困難了。

  趙嬤嬤向原宜之屈膝行禮,才恭謹地回答道:「回夫人,老夫人這眩暈之症已經有七、八年了,平時注意保養例也無礙,就是累不得氣不得,常備的丸藥還有些,剛才已經服用過了。」

  原宜之點了點頭,立在床前,又看了看謝母的氣色,才道:「媳婦剛進門,就累得娘病例,都是媳婦的不是,娘還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

  原宜之面含微笑,言語真誠,不管她的賢慧是不是裝出來的,此時謝母也發不出火來了。

  謝母雖然對待媳婦嚴苛,但也算書香之家出身,不是那種只知道一味撒潑耍賴的鄉下村婦,但是她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兒子與新媳婦圓房,所以她就只好裝病,歪在大迎枕上哼哼唧唧,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樣。

  原宜之見謝母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哼唧,便在床前的圓凳上坐下,又問了趙嬤嬤太醫還要多久才能到來,然後對丫鬟知微說:「你去前院稟告老爺一聲,就說我今夜要陪著婆婆,不回去了。」

  謝母又瞥了原宜之一眼,沒有吭聲。

  知微出去沒一會兒,謝雍卻隨著她一起回來了。

  謝雍的目光在原宜之身上迅速掃了一眼,見她端莊溫柔,不急不躁,臉上沒有半點不耐與怨色,他冷肅的眼底閃過一絲欣慰與暖意,隨即他也走到謝母床前,道:「娘,兒子今夜也在您身邊伺候。宜之剛進門,什麼都不瞭解,讓她在一邊學著點吧。」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2 PM

第二章

  老年人容易疲累,謝母不想理床前那一對男俊女俏看起來頗為匹配的新婚夫妻,就背過身去裝睡,沒想到迷迷糊糊地還真的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外面正響起三更鼓。

  臥室裡靜悄悄的,只有一根蠟燭在默默燃燒,隔著床前的帷帳,透進暈黃柔和的光。

  謝母看到自家新進門的兒媳婦原宜之正坐在窗子下的方桌旁,右手撐著臉頰,頭向下一點一點的,正打瞌睡。

  原宜之天還未亮就起來梳妝打扮,整個白天都沒能得到休息,現在還要熬夜陪著婆婆,就算再年輕,她也有點撐不住了。

  謝母自然知道大婚之日的辛苦,此時看到原宜之在新婚之夜居然真的肯乖乖在自己屋裡伺候,不哭不鬧的,謝母也不免有點心軟了。

  她正想開口叫原宜之去休息,門簾被輕輕挑起,她的兒子謝雍走了進來,謝母莫名心虛地趕緊又閉上眼睛裝睡。

  謝雍手裡端著一隻托盤,上面是兩碗鴨血粉絲湯,他的臂彎裡還搭著一件兔毛為裡、紫貂鑲領和滾邊的羽緞厚披風。

  謝雍把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後把披風輕輕地位原宜之蓋在身上,再回頭看了看床榻,見母親依然在沉睡,才輕聲喚醒原宜之,問:「宜之?吃點東西再睡,暖暖胃。」

  親眼見到兒子對媳婦的溫柔體貼,那份小心翼翼簡直是前所未見,謝母不由大受刺激。

  兒子居然親手為媳婦端羹湯披衣服,這真的是她那個冷漠的兒子嗎?

  以前他對丁錦繡也沒有如此過啊!

  對媳婦就那麼體貼,對自己這個『累病的娘』就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感受到這一刻的差別,謝母越發幽怨與難過了。

  都說養兒防老,可是她的兒子只顧和媳婦親近,根本不顧母親,根本就是不孝嘛!

  當然自己養大的兒子是不會犯錯的,那錯肯定就在新媳婦身上。

  於是,謝母更順理成章地厭惡起原宜之。

  原宜之自然不知道自己辛苦陪著婆婆還落了個埋怨,此時她勉強睜開眼睛,迷離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還沒意識到他是誰,鼻子裡倒先聞進了撲鼻的清香,不由食指大動。

  白天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沐浴後也只是稍微吃了兩口,到現在是真的餓了,看著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鴨血粉絲湯,她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眨眨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原宜之抬頭對著謝雍燦然一笑,登時如春花綻放美不勝收,讓謝雍幾乎閃了眼。

  原宜之坐正身子,才又發覺自己身上還多了件厚披風,她又對謝雍笑了笑,道:「謝謝夫君。」

  謝雍在她對面坐下,不動聲色地『嗯』了聲,說:「趁熱吃吧。」

  鴨血粉絲湯是金陵名產小吃,製作卻相當簡單,將粉絲盛在小竹簍裡,放到燒得滾沸的老鴨湯裡燙熟後,將粉絲倒入碗中,放入鴨血、鴨腸、鴨肝、蔥花、香菜和其它調味料,然後再澆上老鴨湯,小小一碗湯,就將鴨的美味全部包含其中了。

  勞累了一天,又熬夜了半宿,在這深秋之夜,能夠得到一碗清淡又開胃的夜宵,對於原宜之來說真是莫大的享受。

  雖然餓極,原宜之吃得依然優雅秀氣,吃到一半還對謝雍笑道:「比我平時吃的口味還好呢,明天我要賞賜廚娘。」

  原宜之和其它闈閣女子不同,她不愛吃甜點,偏愛略帶鹹味的點心和小吃,最愛吃的就是這金陵鴨血粉絲湯,原府特意為她從外面聘請了一個擅長做這道湯的廚娘,原宜之出嫁的時候甚至想把那廚娘帶來做陪嫁呢。

  她以為原府的這道湯已經堪稱一絕,卻萬萬沒想到謝家居然能品嚐到比原府更美味的湯。

  謝雍抬頭看她,見她吃得小臉紅撲撲的,嘴唇紅艷艷的,眼睛更是波光漣漪,謝雍眼神暗了一暗,喉頭髮緊,他低頭再看看前面的湯碗,覺得其實遠不如自己的新娘子美味誘人。

  所以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原宜之發現她的這位夫君總是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不過這也沒什麼,不愛花言巧語,只要懂得體貼照顧妻子,那更好。

  原宜之偷偷地仔細瞧了謝雍一眼,意外發現他有著一雙格外動人的鳳眼,長眉鳳目,高鼻薄唇,本是如水墨寫意一般悠遠秀美容貌,因這男人略帶疏離的姿態和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漫不經心的清傲,就讓他天生多了幾分不容侵犯的貴氣凜然。

  原宜之忍不住暗想,這大概是連中三元的才子獨有的驕傲吧?看起來她以後要小心和他相處,千萬不能再言語和行為中觸犯了大才子呢。

  小夫妻倆在寂靜的深夜吃著美味的夜宵,偶爾抬頭互望,眼波流轉間曖昧暗生,原本被破壞殆盡的洞房之夜竟然也有了別樣的旖旖滋味。

  只有躺在一邊裝病人的謝母幾乎恨的咬碎銀牙,手指死死扭著被單,心裡充滿各種陰暗情緒。

  前些日子兒子四處尋訪廚娘,她也沒當一回事,卻原來都是為了討好新媳婦才特意準備的!

  瞧瞧!這大半夜的還特意為原宜之做什麼鴨血粉絲湯,不嫌麻煩嗎?

  以往兒子熬夜處理公事,也不過是喝杯熱茶,吃幾塊點心而已,從來不特意麻煩廚娘再去點火燒鍋興師動眾。

  謝母恨恨地閉上眼睛,又有點莫名的意興闌珊,她千辛萬苦地養兒子圖個什麼啊?

  兒大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沒有一個好東西喔!

  因著昨夜的好心情,原宜之第二日的精神看起來還不太差。

  在謝母起床前,她和謝雍回他們的院子簡單迅速地梳洗了一番,換了正式的大衣裳,準備新婚次日的叩拜之禮。

  知柔取來熱呼呼的燒賣、銀絲卷和燕窩粥,伺候兩位主子墊了墊肚子。今日的行程還很多,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伺候老夫人。

  正在這時,小丫鬟進來稟報:「老爺,夫人,少爺來請安了。」

  原宜之正準備夾小菜的筷子停頓了一下,隨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進餐。

  謝雍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按照續弦的習俗來說,應該是新娶進門的繼室先跟隨丈夫拜見公婆,然後再進庵堂祭拜祖先,這一套禮儀完成,新婦才算真正成為謝家人。之後,謝雍原來的妾室子女等,才能拜見新進門的主母,向她行禮問安,表示以後都要歸新主母管理了。

  這個順序,是不應該也不能出錯的。

  現在少爺卻貿貿然地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這種事,剛進門的原宜之不好貿然開口,尤其牽涉到原配留下的嫡子謝昭,她就更不能亂開口了,所以只是靜侯謝雍的處理。

  「讓他進來吧。」謝雍淡淡地吩咐道。

  一個蒼白瘦弱的小男孩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因天氣已轉寒涼,他穿了薄棉襖褲,外面罩了大紅金錢蟒緞的大褂子,脖子上還掛了個碩大的沉甸甸的長命金鎖,越發顯得他像個小棉球,鎖比臉大。

  原宜之忍不住微笑,她雖然無法發自內心地去喜愛一個別的女人為丈夫生的兒子,但不妨礙她喜愛一個漂亮的小娃娃——謝昭確實很漂亮,面龐三分像謝雍,更精緻柔美的部分大概遺傳自他的生母,有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跟在謝昭身後的是一個嬌小玲瓏的柔美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小小的瓜子臉,與謝昭如出一澈的水汪汪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怯生生的,我見猶憐。

  原宜之見她梳著閨閣小姐的髮型,身上的衣服也是淡雅但精緻的綾羅,並非僕傭所穿的布麻織物,可是她又緊跟著謝昭,一副伺候謝昭的傭人模樣,這讓原宜之狐疑地再三打量了她幾眼,然後回頭看了看謝雍,目光中滿是疑問。

  不是謝雍的妾室,謝家又沒有未出嫁的小姐,那這個小美人是誰?

  謝雍看到少女,眼底閃過一絲不快的光,但他向來不形於色,只是冷冷掃了少女一眼,對原宜之道:「這位是謝昭的小姨,丁家的六小姐,前些日子忙亂,她過來幫忙照看謝昭的。」

  丁六小姐,閨名丁錦芸,芳齡十五,是丁家的庶女。和謝昭的母親丁錦繡同父異母。

  按理說,她一位未出閣的姑娘,是不應該客居姐夫家的,但是在各方人士的推波助瀾之下,才出現了現在微妙的局面。

  丁錦繡去世之後,丁家自然不放心外孫謝昭,更不捨得放棄謝雍這麼一個好女婿,丁士章早已退休,他的兒子又沒有出息,丁家已經有了衰落之相,死死巴結住謝雍。或許好歹能沾點光,所以,丁家想再嫁一個女兒給謝雍,人選就是丁六小姐丁錦芸。

  當時也有這樣的傳統,姐死妹繼,這樣不僅能繼續維繫原來結親兩家的兩姓之好,還能最大程度上保證原配所生的子女不受後母的欺凌虐待,畢竟親姨母就算以後有了自己的親生子女,念在血緣的關繫上,一般對前妻留下的子女也不會太過分。

  特別是窮苦人家,這樣的親事還能節省聘禮嫁妝,兩家都省心省事,這種續弦的方式也就更常見。

  謝母原本是很討厭丁錦繡的,可是庶女丁錦芸與嫡出的丁錦繡不同,向來乖巧柔順,在謝家居住時很得謝母的歡心,後來謝雍打定主意要娶掃把星原宜之,讓謝母大為惱火,與不討喜的原宜之相比,丁錦芸就更顯得難能可貴。

  因為與丁錦繡的婚姻生活並不怎麼和諧,謝雍已對丁家人敬謝不敏,對再娶丁家女更是完全無意,大婚前他已命人將丁錦芸送回丁府,卻沒想到謝母揹著他又偷偷將丁錦芸接了回來,在謝母眼中,凡是能對抗掃把星的女子都是好的。

  所以今天謝雍見到丁錦芸也很意外,但這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所以他也不打算對原宜之多說。

  反正原宜之已經進了謝家門,成為他的妻,他就不急了,後半輩子還很長,讓原宜之慢慢認識他、認清他、瞭解他、深愛他,是他以後持之以恆的任務。

  丁錦芸屈膝向謝雍與原宜之行禮,「姐夫早安,原姐姐早安。」

  丁錦芸稱呼謝雍姐夫沒措,但是稱呼原宜之『姐姐』就頗為奇怪了。

  原宜之似笑非笑地瞥了謝雍一眼,回頭看著丁錦芸道:「丁小姐是昭兒的小姨,是貴客,我當不得你叫一聲姐姐,如果不嫌棄,就叫聲謝夫人吧。」

  原宜之性子好,在原府未出嫁前一向都是笑臉迎人,但不代表她是傻大姐,自己該維護的主權就一定要維護,現在她才是名正言順的『謝雍夫人』,可不會隨隨便便就允許覬覦自家新婚夫君的前任小姨子做『妹妹』。

  丁錦芸的小臉一白,咬了咬水潤的櫻唇,又屈膝蹲了蹲,才略帶委屈地輕聲回道:「是錦芸造次了,還請夫人見諒。」

  原宜之無奈在心底歎口氣,這小姑娘看起來相當堅持呢。

  『夫人』與『謝夫人』雖然只一字之差,卻代表了內外之別,謝家人才稱呼當家主母為『夫人』,而外來客人自然要冠以夫姓稱呼『謝夫人』。

  丁錦芸輕輕巧巧地省略了原宜之的夫姓,顯然也以謝家人自居,就像謝雍的兩個妾玲瓏和青黛,就要稱呼原宜之『夫人』,只是不知道丁錦芸這樣稱呼,她是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上了?

  一直被冷落在旁邊的謝昭,在丁錦芸的暗示下跪下磕頭,道:「兒子給父親請安,給……母親請安。」

  剛剛五歲的小傢伙,說話倒是挺俐落,只是聲音很小,似乎有點膽怯,給原宜之磕頭的時候,還偷偷抬起頭看了看原宜之。

  謝雍道:「起來吧,今日大人們還要忙,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裡,晚上我再去問問你的功課。」

  謝昭眼睛一亮,高興地望著謝雍,似乎想走到他面前,但是看了看坐在謝雍身邊的原宜之,又怯怯地停住,只是歡喜地對謝雍道:

  「爹爹晚上會來看昭昭?」謝雍點點頭。

  謝昭高興地扭了扭頭,又拽住丁錦芸的手,仰起小臉看自家小姨,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原宜之看著謝昭的樣子,更是心軟,小傢伙顯然很想親近自己的父親,謝雍稍微一點親善的表示,都讓他很是快樂。

  說起來沒了親娘的孩子總是難免可憐,原宜之對謝昭那存有的一點點忌諱也都煙消雲散了。

  她既然已經成為這孩子的繼母,就算無法像親娘一樣疼愛他,但是把他照顧得吃飽穿暖,妥妥帖帖,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原宜之示意和煙取來早就為謝昭準備好的見面禮,除了她親手縫製的衣服鞋襪,還有一件和滇白玉鑲嵌足金紋飾的平安長命鎖,比謝昭脖子上戴的純金鎖要小巧,但顯然要貴重許多。

  人們對於繼母的最大擔憂,恐怕就是她會不會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原宜之希望用這個長命鎖表達出自己足夠的善意——她希望這個孩子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謝雍似乎對這個白玉鎖也很感興趣,特意拿起來在掌心玩弄了一番,才把謝昭叫到跟前,親自取下他脖子上的黃金鎖,為他換上白玉鎖。

  白玉鎖比黃金鎖要輕許多,謝昭覺得脖子上輕便了,也很高興,對著原宜之怯怯地道:「謝謝母親,昭昭很喜歡。」

  原宜之微笑,「乖,喜歡就好。」

  站立在一旁的丁錦芸,看著他們母慈子孝父端肅的一家三口,緊緊咬著的櫻唇都有些泛白,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丁錦芸聽丁錦繡提過,謝昭脖子上的黃金鎖笨拙粗重,雖然足金,但花樣紋飾都明顯已經陳舊過時,丁錦繡本不喜歡,卻因為是謝雍給謝昭準備的禮物,為了討好丈夫,就一直為謝昭戴著,一直戴到今天,沒想到原宜之剛進門,姐夫就輕易把這『舊物』給替換了。

  這才是新娘子進門第一天,長此以往下去,丁錦繡在謝家留下的痕跡遲早會徹底被抹去吧?謝昭能否平安長大也難說吧?

  丁錦芸暗暗握緊小拳頭,為了不辜負姐姐的囑托,為了保護可愛的小外甥,她也要在謝家堅持下去。

  一定要堅持下去!

  因為謝昭的緣故,原宜之與謝雍拜見謝母的時辰就稍微晚了些,自然又被謝母冷臉以對。

  原宜之滿心無奈,她知道自己不被謝母喜歡,但是像這樣處處被人冷待,她再好的性子也難免心中起火,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只是淡然地該磕頭就磕頭,該敬茶就敬茶,該上香就上香,禮儀做足,一點不錯,也就足夠了。

  用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事,她不會做,更不會犯賤地去委屈討好誰。

  祭祀完祖先,回到謝府的主院時,天已近午,原宜之剛剛坐下喝口水,喘口氣,小丫鬟就進來報兩位姨娘來拜見新主母。

  原宜之忍不住歎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昨天一整天的辛苦,晚上又幾乎熬夜沒睡,今日一大早梳洗後又忙亂到現在,她又累又煩躁,心裡說不出的委屈。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要孝順苛刻的婆婆,要善待前妻留下的嫡子,要盡量與早就收納的小妾和平相處,可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不是聖人,她很難受,很煩悶,很想用什麼方式發洩一下。

  原宜之的陪嫁奶娘孫嬤嬤是個矮小清瘦的婦人,最是通達人情世故,一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便明白她已經忍耐到了盡頭,急忙從背後輕輕掐了原宜之的胳膊,小聲道:「我的好小姐,暫且再忍耐一下,平安順利地過去前三天再說。」

  新婦回門之前,大婚的禮儀其實都不算完成,所以孫嬤嬤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小姐在這三天之內鬧脾氣耍性子。

  這三天就是小姐和謝府家人較劫的重要時刻,而嫁進謝府做人兒媳做人繼母的原宜之,本來就處在弱勢地位,一切言行舉止都有人等著挑錯,等著看笑話,搞不好還有人巴布得『掃把星』再剋死新夫呢。

  所以,原宜之不管再怎麼委屈難過,再怎麼想哭,也一定要忍住,要穩住。

  而且原宜之的行為不僅代表她個人,還代表了原家的教養,臨出嫁前原家主母鄭氏還特意交代過孫嬤嬤一定要看管好小姐,千萬不能丟了原家的臉面。

  原府作為原宜之的娘家人,自然不會讓她受人欺負,但前提是原宜之自己就能撐起門面,原家沒有胡亂插手謝家日常生活的道理。只有原宜之遇到大事,她自己對付不了時,原家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相助。

  原宜之疲憊地再揉了揉眉心,想說句什麼,此時在內室換好衣服的謝雍走了出來,看她滿臉疲憊,問道:「累了?傳飯吧,下午你好好休息一下。」

  原宜之抬頭看看謝雍,見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疲倦,作為男主人他更需要統籌全局,要在前庭招待賓客喝酒應酬,估計比她還辛苦,原宜之親手為他奉上一杯清茗,問:「是否需要去娘那邊伺候?」

  按理說,婆婆進餐,媳婦要站著伺候,為她盛湯夾菜。同理,正妻用飯的時候,小妾也要這樣站著伺候。

  「母親吩咐不必過去了,到晚上再去問安。」

  「那就先讓兩位姨娘進來吧,早點行完禮,也好讓她們去吃飯。」原宜之見到謝雍淡然安閒的模樣,心底的火氣竟然悄悄熄滅許多,於是轉頭這樣吩咐和霞。

  兩位小妾跟在和霞身後走進堂屋,兩人年紀都在二十七、八歲,身高相仿,只是一個豐腴一些,一個纖瘦一些,都是麗眉秀眼的美女,各有千秋。

  玲瓏是謝母賜給謝雍的,唇上有一顆所謂的美人痣,眼睛滴溜溜的轉,看起來過分靈活。

  青黛則是丁錦繡的陪嫁丫鬟提拔起來的,雖然外貌清麗纖秀,性子卻以老實本分著稱,所以才得了丁錦繡的青睞,從幾個陪嫁丫鬟裡脫穎而出,一躍而成了半個主子。進屋之後,她的目光先在謝雍身上掠過,那驚鴻一瞥的目光中飽含了膽怯、思念、崇拜、仰慕等種種複雜情緒,讓原宜之看得煞是有趣。

  丁家出來的女子看起來都挺有趣,不管是庶出小姐丁錦芸,還是這個小妾青黛,都相當懂得如何勾搭男人啊。

  丁士章好歹也曾經做過一國宰相,真不知道如何會養出這些女子?難怪當今的皇帝玄昱看丁士章不順眼,玄昱一掌握實權,丁士章就立即被迫退休了。

  玲瓏和青黛跪到原宜之面前,認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各自為原宜之奉上一杯茶。

  玲瓏收房在先,又是謝母所賜,所以原宜之先接了她的茶杯,掀開茶蓋,嘴唇意思地沾了沾茶水,便放回了桌子上,站在原宜之身後的孫嬤嬤則回贈給玲瓏一個紅包。

  青黛的禮儀也一樣。

  待二人行禮完畢,知柔進來稟告說飯已經擺好,可以到西次間用餐了。

  玲瓏和青黛自然也要跟隨著去伺候謝雍和原宜之夫妻,她二人剛打算跟上,謝雍就隨意擺了擺手,道:「不用伺候,你們回房去吧。」

  玲瓏和青黛的腳步一頓,互相看了一眼,嘴上應了聲『是』,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一起出了正院的門,玲瓏才重重呼了口氣,道:「又美麗又端莊,還你們和氣,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啊。」

  玲瓏以前是最看不慣頤指氣使的丁錦繡。

  青黛卻有些小憂鬱,「那是自然,原府小姐豈是等閒女子能比的?只是出身越高貴的人越難伺候,不知道咱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玲瓏還想諷刺青黛幾句,但是想到自己和青黛其實境遇也差不多,都已經『年老珠黃』,更何況以前也沒有得到過謝雍的寵愛,丁錦繡在世的時候,謝雍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每月還會到她房裡一趟,現在有更年輕美麗的主母進門了,只怕這一點體面都留不住。

  這樣一想.玲瓏就更心煩,乾脆邁開步子,甩掉青黛先行離去了。

  青黛望著玲瓏的背影,皺了皺眉,扶了自己丫鬟吉祥的手慢慢地回自己的西跨院,待進了自己小院子的門,才對吉祥道:「一會兒你去給少爺請安,順便問候一聲六小姐,就說……就說我感念丁家,希望與六小姐能有更長久的主僕緣分,能一輩子都伺候她,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樣。」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4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6-30 02:28 PM 編輯

第三章

  午飯後,謝雍陪原宜之說了一會兒閒話,見她有些恍惚倦怠,說話也有氣無力,就讓和煙與和霞伺候著她睡下。

  等她睡熟了,他又喝了杯濃茶,勉強提了精神,這才去松鶴園見母親。

  謝母正半臥在窗前軟塌上假寐,聽到腳步聲和小丫鬟掀簾子的稟報聲,睜了睜眼,看見兒子眼圈下的青痕,不悅道:「趁這會兒沒事,怎麼不去歇歇?」

  謝雍在軟榻的邊沿坐下,用手托起了謝母乾瘦的手掌,道:「娘,兒子想找您說說話。」

  謝母倦怠的神情斂去,眼睛微瞇,語氣轉冷:「怎麼,要為你媳婦抱不平了?心疼她熬夜陪著我了?責怪娘沒事找事了?」

  謝雍拍拍謝母的手背,「伺候娘是我們晚輩應盡的孝道,哪裡會有埋怨?」

  「那你想說什麼?」謝母的臉色好轉了一些。

  「娘,這些年兒子過得很不愉快。」謝雍微微彎下腰,將臉貼在謝母的手背上,像小時候依戀母親那樣摩挲著,他微微閉了眼晴,長歎口氣,道:「人前風光體面,可是背後卻孤獨寂寞,在外面公事忙碌,回到家,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謝母很想反駁,難道和娘說不是一樣嗎?只是這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她自己吞了回去,母子之情與夫妻之情終究是不同的,作為過來人的謝母其實心底很明白,只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只有這個兒子,所以就想死抓住兒子不放,不想任何其他女人佔據他的目光而已。

  謝母用另一隻手摸摸兒子的頭頂,也像小時候那樣,她的心頭湧起無限的惆悵,小時候輕易抱在懷裡的小傢伙,眨眼都三十歲了啊,媳婦都娶了兩次了……

  「是娘的錯,當初只覺得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不容易,能得到宰相大人的青睞就能輕鬆一點,所以才極力促成了與丁家的婚事,誰知道原本看著賢淑端莊的錦繡其實那麼難伺候?妻不賢,家難安,前些年實在苦了我兒了。」

  謝雍在心底苦笑,到現在丁錦繡已經往生,母親還堅持全是錦繡的錯。錦繡就算脾氣再大、再驕傲,最初也是真心想和他過日子的,只是母親總看不慣她千金小姐的各種講究,後來又加上三年無子,母親立即賜了小妾玲瓏,錦繡也是火爆脾氣,執拗起來死不回頭,就算硬頂著不孝的名聲也不肯屈就母親的各種挑剔,最終導致家裡雞飛狗跳。

  丁錦繡嫉妒玲瓏,更不想玲瓏在她之前生下兒子,就暗中給玲瓏下看絕子藥,這讓謝母大怒,事發後,幾乎立即就要謝雍休妻,如果不是忌憚當時丁士章還是宰相,恐怕早就徹底翻臉了。

  而玲瓏也是個狠角色,知道自己已經無法生育,就直接報復到懷孕的青黛身上,讓青黛也小產之後傷了身體,同樣不能再生育。從那之後,謝府的兩個小妾基本已經形同虛設。

  對於謝母來說,不能下蛋的母雞就該死,養著也無用。反而是錦繡堅持留下了雖『無用』但對自己再沒有威脅的玲瓏和青黛二人撐場面,免得外人再說她是容不下妾室的悍婦。

  反正在丁錦繡去世之前,謝府內院是各種混亂,各種明爭暗鬥,謝雍經常頭大如斗,有時候就乾脆借宿到官府中不回家。

  如今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不再是青澀懵懂的少年,不再傻傻地不懂女人不懂婚姻,他已經有了足夠慘痛的經驗教訓,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他不想讓原宜之繼續錦繡的悲劇。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他沉寂了這麼多年,挑剔了這麼多年,終於斷弦重續,有幸在千萬人之中找到了能夠和自己共鳴的那個人,他要維護住這份珍貴。

  「兒子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這世上最疼愛兒子的就是娘。」謝雍輕聲道,「所以以前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

  謝母的目光越發柔和了,道:「我知道你很孝順,能理解娘的苦心。」

  「可是娘啊,人在官場很難混,家事搞不定也很容易被人恥笑,兒子想自家的內院平和安靜點,少點事端,少點爭吵,少點紛擾。」

  謝母撇了撇嘴,想發火,可是看到兒子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她也不好真的發作,只是道:「我愛鬧了?我愛吵了?我吃飽了撐著啊?要不是她們不懂事,要不是為你著想,我費這個心生那些氣幹嘛?說來說去,你還是心疼新媳婦了是吧?可你也不想想,她剋夫的名聲由來已久,那可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次次都剋啊!萬一你有了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和昭昭怎麼過?」

  謝雍道:「兒子豈是拿自己小命當兒戲的人?我早就請皇國寺的高僧為我們合過八字,匹配著呢。要真計較是否命硬,是否剋誰,那兒子也命不好,少年剋父,青年剋妻,也夠掃把星的吧?昭兒的身體那麼虛弱,兒子早晚都在祈禱不要再剋他才好。」

  「呸!呸!呸!胡言亂語,佛祖莫怪!莫當真!」謝母一臉懊惱,道:「胡說八道什麼呢?哪裡有自己咒自己的?我兒子是文曲星下凡,命好著呢!為娘為你算過命,七子八孫,咱謝府日後人煙興盛著呢。」

  謝雍疲憊一笑,「七子八孫什麼的不奢求,兒子現在只盼望著能過幾天安靜日子,兒子和媳婦孝順,娘能夠開心一點,就足夠了。」

  謝母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快地唾棄道:「行了行了,說得我好像沒事找事、專討人嫌的老婆子一樣。」

  謝雍的眼淚靜靜地滾落下來,無聲無息,卻讓人觸目驚心。

  謝母原本還想端著架子,可是卻被兒子的眼淚嚇得手足無措,有點狼狽地捶著他的肩膀,惱道:「這是幹什麼?幹什麼?多大的人了,還好意思哭?娘也沒說什麼啊?」

  「娘,兒子這些年好累啊。」謝雍的眼淚越滾越多,他低下頭,用手使勁揉揉臉頰,「兒子不是忤逆不孝的人,娘也知道的吧?可是兒子也不能虐妻吧?夾在娘和妻子之間,一日一日的煎熬,家不是家,而是戰場,兒子太累了,太難過了,那種日子,兒子一天也不想過了。娘,可憐可憐兒子啊。」

  謝母的眼眶也紅了,她又虛軟地捶了謝雍兩下,然後頹然倒在了軟榻上,難道她這些年真的做錯了?

  她一顆心都在兒子身上,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兒子著想,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當初她也是滿懷感恩的心迎娶媳婦丁錦繡進門的,可是丁錦繡依仗著娘家之勢,進了謝家門當媳婦也趾高氣昂,恨不得對自己的兒子處處頤指氣使,讓自己的兒子處處討好她、伺候她。

  憑什麼啊?她辛苦養大的兒子,又是百年難遇的文曲星下凡,才華橫溢,英俊不凡,連皇帝都親口稱讚,卻要屈就於一個小女人之下?別做美夢了!

  如今丁錦繡已經往生,再翻前帳就顯得有點過於刻薄,謝母只好閉緊了嘴巴。

  她知道自己被兒子埋怨了,而且貌似已經積怨甚久,可是謝雍是個有良心的男人,不願意對自己的寡母口出惡書,他放下大男人的高傲與自尊,在自己的母親面前垂淚乞憐,已經是他最後的讓步與警告了吧?

  「讓我靜一靜,你們晚上別過來了。」謝母最後道,揮揮手把謝雍趕出了內室。

  謝雍走出內室,剛才的滿面委屈與苦悶很快消失無蹤,又恢復了他嚴肅端然的當家主子模樣。

  他沒有直接回清越園,而是先去了自己位於前庭的外書房。

  進了書房,謝雍先從袖袋裡摸出一個小布包,暗黃色的棉布囊袋,裡面裝的是刺激淚腺的材,無色無味,效果絕佳,比味道明顯又刺鼻子的辣椒粉強多了。

  淚包來源——皇宮大內,皇帝陛下玄昱的賞賜。

  想起第一次見識這個淚包威力的場景,謝雍就忍不住眼角抽搐,滿臉黑線。

  謝雍是先帝在位時中的狀元,但是不久先帝駕崩,玄昱繼位,小皇帝玄昱剛登基的時候大權落在了鄭太后手裡,玄昱很委屈,於是就經常找一些年輕臣子進宮談談心,增進感情,培養一下自己的文武班底,連中三元的謝雍自然也是玄昱極力拉攏的對象。

  當時的謝雍年輕英俊,鳳目隱隱,玄昱每次見他都垂涎三尺,恨不能撲到謝雍身上啃兩口。

  對於這個男女通吃的好色小皇帝,謝雍自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唯恐沾染一身騷。

  他可是憑真材實料一路拼殺出來的大才子,萬不想成為憑臉蛋取得上位的佞臣。

  有一次,謝雍剛踏進御書房,玄昱抬頭一看見他,就坐在龍案後猛掉眼淚,把謝雍嚇了一跳,以為太后又搞了什麼宮廷政變,他正驚疑不定,玄昱卻上前拉住他的手,淚流滿面地道:「愛卿,朕想你想得淚都止不住啊,你看!你看!你看朕的雙眼!」

  謝雍無語,卻也多少有點感動,任憑小皇帝將眼淚抹在他衣襟上,還被玄昱上下其手趁機吃了不少豆腐,直到最後緊要關頭,謝雍推開玄昱,就要翻臉時,玄昱卻哈哈笑了起來。

  他擦乾淨臉上的淚,變戲法一般從袖袋裡亮出淚包,笑嘻嘻地對謝雍道:「朕以往只知道女人的眼淚是秘密武器,原來朕的眼淚也很有攻擊力。」

  謝雍的臉色頓時又黑了三分。

  玄昱將淚包塞到謝雍手裡,人小鬼大,語重心長地拍著謝雍的手臂道:「愛卿啊,聽說你最近一直住在官衙裡啊,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左右為難,有家歸不得,可憐,可憐,和朕一般可憐啊。」

  玄昱的頭上有太后這座大山,而謝雍也被謝母以『孝』字壓得難以動彈,君臣二人在某種程度上而言,確實同病相憐。

  這讓謝雍對玄昱難免多了幾分憐惜,玄昱比他還小幾歲,外掌一國,內還要與太后勾心斗角,確實太不容易了。

  玄昱又道:「朕看史書,雖然有為明君都是文治武功,但也有各種懷柔手段,偶爾示敵以弱也是不錯的,這個淚包很管用喔,朕找母后哭了兩場,母后表面上就對朕放寬了許多,你不妨也試試。」

  雖然玄昱一向喜愛調戲俊美的臣子,但他從沒真的下手過,底線在哪裡,他向來把握的很好。而他對於臣子們各種細緻入微的關心體貼,才是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他效勞的原因。

  謝雍當時接受了玄昱的好意,他明白玄昱要他多對謝母懷柔示弱,慢慢改變,就如同玄昱對付鄭太后一般。

  但是當時的謝雍年輕氣盛,又有著文人特有的驕傲與風骨,寧願流血不流淚,絕不願跑到母親懷裡去痛哭流涕地乞憐,所以就把淚包束之高閣了。

  可是善用淚包的玄昱成功從鄭太后手中奪了權,還廢了太后為他選的皇后,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薛珍為後,在前朝後宮的鬥爭中,玄昱都可算是完勝。

  而謝雍呢?端住了自己大男人的架子,卻賠了妻子的性命,葬送了兩個小妾的生育能力,還落得母親的不滿與埋怨,徹底失敗。

  一向自負滿腹經綸、眼高於頂的謝雍,這才痛定思痛地反省,明白了自己與玄昱之間的差距,玄昱不僅僅是靠出身才成為皇帝,人家是真的有能力,能屈能伸,只要有效果,哪管用什麼手段?

  到了如今,謝雍已在官場歷練了十多年,不敢說已經百鏈成鋼,起碼也已經心硬如鐵,眼淚更是輕易流不出來,可是與母親的交涉又不得不立即展開,他才想到了淚包。

  當然,當年那只淚包早已過了有效期,這是新婚之前謝雍才向皇帝討來的。

  當時玄昱看著謝雍的表情很是複雜,「愛卿啊,宜之是個好姑娘,其實也一度曾是朕心中的皇后之選,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她啊。」

  玄昱不能納原宜之入後宮,最大原因是原府勢大,又人才濟濟,實在不能再成寒韶為外戚,不然就難以制衡了。

  皇帝與原府有親戚關係,與原府幾位公子的感情也很好,關係特殊,是其他任何臣子都不能相比的,謝雍理解玄昱對原宜之的維護。

  謝雍將淚包收好,他希望能夠一次見效,以後再也不需要這東西。

  如果可能,他也不想對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耍心機,可是母親偏執起來更可怕,為了不再害人害己,謝雍決定在家事上不再裝糊塗,雖然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可是火燒眉毛了,該斷的家務事還真的必須要斷,否則後患無窮。

  謝雍在書房前靜坐著,手裡無意識地擺弄著原來謝昭戴著的那枚黃金長命鎖。

  這枚長命鎖其實相當普通,是當年金陵一度流行到氾濫的款武,已經跟了謝雍十一年,只是不知道鎖的原主人還記不記得它?

  謝雍感念鎖的原主人,但一直認為再也無緣見面,誰又能想到十幾年過去了,兩人最終成了一家人呢?

  說起來,這長命鎖倒像是在更早之前就鎖住了他們的姻緣呢。

  想著,想著,謝雍忍不住微笑起來,鳳目在夕陽下漾起令人心暖的溫柔。

  晚上不必再到謝母跟前伺候,讓原宜之鬆了口氣。

  她並非不孝的女子,只是面對謝母那雙挑剔苛刻的眼晴,真的會讓人壓力巨大,而且頗不舒服。

  看來她以後還需要再調整調整心態,既然已經做人媳婦,以後就要盡到孝道,不能心懷怨忿。

  晚上謝雍與原宜之一起進餐,貴族禮儀講究食補書寢不語,彼此沒什麼廢話,用過晚飯休憩片刻後,夫妻二人分開沐浴,遲了的洞房花燭夜到了。

  丫鬟們都退出去了,房間裡靜悄悄的,龍鳳喜燭在靜靜地燃燒。

  原宜之有點緊張。

  她用力深呼吸了幾次,試圖平息自己胸口的怦怦亂跳,可是不僅不管用,連腦子都有點暈暈的。

  原宜之現在才意識到,其實她比自己想像中更在乎這件婚事。

  年齡越大越是能感受得到『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壓力,與她同齡的京城貴女,十之八九都早已嫁人,又的甚至已經有了兩、三個孩子。昔日的閨中密友紛紛挽起了頭髮,梳起了婦人頭,見面的話題怎麼都離不開彼此的丈夫和子女,這讓一直待字閨中的原宜之經常感到無所適從,沒了共同話題,和她們就漸漸疏遠,原宜之也越來越孤獨。

  與孤獨寂寞相比,更讓原宜之不能忍受的是人們同情、憐憫、好奇、審視甚至排斥的目光,好像她是個怪物。

  有時候她真的很想質問上天,她連那三個『未婚夫』的面都沒有見過一次,他們的去世就真的和她有關係?

  可是時人信神信佛,把所有不可解的問題都歸納為命運,原宜之就只好背負起剋夫的『掃把星』惡名。

  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為了女兒嫁不出去,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嫡母鄭氏也沒少操心,為她相看了許多青年才俊,可惜不少人雖然貪戀原府權勢,卻更珍惜自己小命,不敢以身試險。

  沒想到謝雍竟然敢提親,也沒想到最後他們竟然真的順利成親了,讓原宜之更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謝雍都沒出什麼意外,看起來身體良好。

  一想到謝雍高挑挺拔的身材,玉樹臨風的氣質,鳳目修眉的容顏,原宜之的臉就忍不住燙了起來。

  她在被窩裡翻了個身,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心中三分緊張三分期待,還有三分忐忑一分畏懼。

  她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聽到了惟帳放下來的聲音,聽到床舖被壓下的聲響,然後被子被掀起來,一個溫熱的軀體靠著她躺進來。

  原宜之的心跳停了一下,她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手腳緊張到僵硬。

  謝雍感受到了懷中女子的緊張,微微一笑,他已過而立之年,更是有過了妻妾,不是不懂風月,便耐下心從背後輕輕擁抱住小嬌妻,大手在她的纖腰和翹臀上來回愛撫,讓她慢慢適應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

  溫熱的氣息落在原宜之修長潔白的後頸上,熱熱的,暖暖的,還帶著清爽的草木氣息,落在身上的手修長溫潤,並不急躁迫切,反而讓她酥酥麻麻的很舒服,讓她像只被摸順了毛的小貓咪,喉嚨甚至忍不住逸出舒爽的呻吟。

  聽到自己曖昧的聲音,原宜之的臉更紅了。

  謝雍卻像是得到了進攻的信號,將原宜之的身體翻轉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原宜之緊閉著雙眼,宛如蝴蝶翼翅的長睫毛不停地揚動,昭顯著主人的緊張與羞澀。

  謝雍低頭吻上了她的眼睛,原宜之的眼睛閉得更緊,呼吸都亂了。

  謝雍的嘴唇從她的眼睛、鼻翼、嘴唇、頸項一路吻向下,每一處都輕吮細吻,再三舔舐,宛如對待無上的寶物,愛不釋手又不忍一口吞下。

  謝雍的手從背後解開了原宜之鴛鴦肚兜的系帶,豐滿高聳的雪白玉乳頓時解放,原宜之害羞地伸手欲遮,卻被男人的大手制止,謝雍的眼睛著迷地盯著眼前的美景,喉頭乾渴,呼吸也變得濁重。

  「夫君……」原宜之被看得羞不可抑,身子向被子裡面滑,極力想把自己藏起來。

  「不要藏,讓為夫看看,這麼美……」謝雍低喘,埋頭在那高聳的乳峰之間,歎道:「宜之,為夫何其有幸……」

  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原宜之感受到謝雍的大手撫摸著她的纖腰,緊扣著她的翹臀,而他的怒挺之物更是迫不及待地探入她的兩腿之間,緊頂著她的密處不斷地摩擦和挺動。

  難以名狀的暖昧感覺讓原宜之幾乎融化了,而她的蜜穴更是被男人越發劍拔弩張的陽物摩撩得酸癢難耐,貼身小褲很快就濡濕了,她羞恥得想夾緊雙腿,結果反而更刺激男人,粗長硬脹的慾望似乎迫不及待立刻就要刺破小褲進入她的蜜穴。

  謝雍也已漸漸忘了溫柔體恤,饑渴地吻上令他垂涎已久的嫣唇,大手更是在佳人飽滿乳峰上放肆揉搓。

  原宜之被吻得頭昏,羞澀與拘謹漸漸退去,逐漸也沉迷在能溺死人的深吻中,丁香小舌主動與對方勾纏在一起,相濡以沐,交頸纏綿。

  她的小手主動抱住了男人勁瘦而充滿韌勁的腰,高聳酥胸緊貼著男人赤裸寬厚的胸膛,肌膚相親摩挲,敏感的電流讓她全身酥軟發顫。

  習慣了一個人孤清的原宜之,萬萬沒想到男女情事竟是如此令人意亂情迷,如此妙不可言。

  當男人的慾望終於進入她,兩人完全合而為一時,她忍不住想,雖然是遲來的婚姻,雖然只是續弦繼室,但是這個男人她不討厭,或許她真的能夠從此苦盡甘來了吧……

  水鴛鴦交頸,抵死纏綿,花燭燃燒了一夜,大床也不安靜了一夜。

  雖然原宜之不可避免地經歷了破瓜之痛,但是在謝雍的體貼溫存下,勉強也就適應過去,而且隨後在男人耐心的引導與激情的帶領下,疼痛被淡化,快感卻洶湧澎湃而來,一浪高過一浪,讓她在高潮的巔峰一次一次攀升,最後甚至有剎那的失去意識。

  謝雍原本憐惜新婚妻子的初夜破身之痛,只想速戰速決地一次就好,卻沒想到完全發育成熟的嬌妻是如此吸引人,就算在破身之痛的時候,她也緊咬著櫻唇硬忍著,不哭不鬧,曲意承歡,曼妙玉嫩的身體,緊致熾熱的蜜穴,幾乎要吸盡了他的全部精魂,讓他恨不能終夜埋在她體內再不出來。

  辛苦求來的小嬌妻不僅品性良善,而且是個能讓男人銷魂蝕魄的尤物,這真的是意外之喜。

  夫妻之間,床事是否和諧其實相當重要,尤其對男人來說,感官的刺激與滿足更明顯一些。

  女人是感性的,如果愛一個人,就算性事不諧,大多數也能夠忍耐,甚至不太在乎;可是男人是感官的,就算妻子平時再賢慧,如果床事不諧,魚水不歡,兩人之間恐怕最多也就是相敬如賓,甚至相敬如冰了,而且男人可以轉身去找幾個能夠讓他滿意的年輕美妾,恣意快活,從此把妻子高高掛起,只當裝飾物而已。

  很多時候,只有相愛的心是不夠的,更需要床事、家事、外事,事事順遂,才能成就美滿姻緣。

  這種美滿,半是人為努力,半是天命機緣了。

  謝雍心滿意足,在微明的晨曦中懶洋洋地擁抱著懷中的佳人,半瞇著眼睛假寐,像只餓了很久終於獲得饜足的雄獅。

  三十歲的男人,身心俱已成熟,可是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如此盡情盡性地享受過了,甚至覺得自己是平生第一次品嚐到如此極致的床第之歡,骨酥筋軟、心醉神迷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時身心俱滿足的美妙滋味。

  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間,忽然聽到妻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夫君,謝謝你。」謝謝你的溫柔體貼。

  謝謝你帶給我這種前所未有的快樂。

  謝謝你——不畏流言娶了我。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4 PM

第四章

  次日就到了三朝回門。

  原宜之一大早醒來的時候雖然腰酸腿軟,但是精神很好,一直面帶笑容,而且不是那種客套的假笑,是發自內心的眉開眼笑,證明她的心情真的很好。

  受她的感染,謝雍心情很愉悅,清越園裡的丫鬟婆子們的心情也都很不錯。

  主子心情好,下人的日子才好過。

  與清越園的前任女主人丁錦繡相比,原宜之顯然讓大家覺得更好相處些。

  丁錦繡因為與謝母不對盤,總是生氣,又拿謝母無可奈何,就拿僕人們出氣,動輒打罵,長此以往,就讓謝府裡的氣氛總是很緊張、很壓抑。生活在這樣的氛圍裡,丁錦繡自然更不愉快,於是她就更生氣、更愛發脾氣,結果成了惡性循環,難以改口。

  而原宜之則是樂天知命,庶女的出身讓她自幼相當謹慎,她習慣了讓自己去適應環境,懂得只有自己保持愉悅,別人見了才會心歡喜,沒有人愛看一張苦瓜臉,哪怕這張臉再傾國傾城也沒用。

  早晨面對原宜之的笑臉,謝母就算心底再彆扭,也不能無緣無故發脾氣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對兒子娶了個掃把星再不舒服,到現在生米已煮成熟飯,也只有暫且忍下。

  謝母感到萬幸的是,圓房之後謝雍似乎也沒有出事,或許原宜之雖然有著剋夫之名,但她畢竟是個凡塵女子,克不了文曲星下凡的兒子。這樣一想,就讓謝母不由感到幾分驕傲與得意,她的兒子畢競是與眾不同的啊。

  但是謝母並不會因此而放鬆警惕,在這新婚大喜之際,她不願惹兒子不快,更不願與兒子撕破臉,於是打算先冷眼旁觀,如果以後原宜之有一點不妥當,或者兒子的身體有一點不適,她就會立即分開他們,絕不會手軟姑息。

  第一世家大族原府的千金小姐又如何?既然嫁入他們謝家,成了謝家的媳婦,就要守謝家的規矩,伺候謝家的婆母和丈夫。

  早晨原宜之伺候謝母用早餐時,謝母沒有再刻意擺出冷面孔,只是淡淡的,飯後還說了句讓原宜之回門的時候代她向親家問好,算是做了點面子功夫。

  原宜之從松鶴園回到清越園,發現謝雍居然還在等她共進早餐,不由嘴角微挑,心頭甘甜。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謝雍對她不錯,真的很不錯,雖然甜言蜜語少有,但是兩人相處時候的許多細節,卻彰顯了她這位夫君的溫柔體貼。

  或許老話說得對,嫁一個大一點的男人也是有好處的,他不再像青澀葬撞的激情少年,而是在細水長流中讓你感受到被呵護。

  回到娘家,原宜之先去後院正堂拜謝了嫡母鄭氏。

  原宜之雖然是庶出,生母是原父由通房丫鬟提拔上來的周姨娘,但因為嫡母鄭氏只生過兒子,沒有女兒,而原宜之是原府唯一的千金,又長得冰雪可愛,故而相當得鄭氏喜歡。原宜之長到能夠識字唸書時,就被抱到鄭氏身邊教養,琴棋書畫、針黹女紅,鄭氏都為她聘請了最好的女師傅,花費了頗多心血。可以說,許多普通人家的嫡士,也未必有原宜之所受的教育好。

  所以,原宜之非常尊敬和愛戴嫡母鄭氏,正室嫡母對庶女能夠如此盡心,全金陵也不會有幾個。

  鄭氏的容貌端莊大氣,雖然年過四旬依然肌膚光滑風韻猶存,她教育原宜之,女人一定要珍愛自己的容貌,女為悅己者容此話並不全對,女人應該為自己容,永遠不要懈怠,否則很容易就吃虧。

  鄭氏拉過原宜之的手細細打量她,見她肌膚嬌嫩,眼波如水,神情愉悅,是心滿意足的模樣,不由鬆了口氣,一直為原宜之懸掛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她拍拍原宜之的手道:「看起來過得不錯,他待你還好?」

  原宜之雖然有點害羞,但依然坦率地點了點頭。

  「聽說第一夜就被你婆婆刁難了?」鄭氏又問。

  原宜之『啊』了聲,忙道:「我理解婆婆是擔心夫君的身體,畢競女兒有著那樣的名聲,不過今天早晨她已經不再故意為難了,以後女兒再盡心盡孝,應該會好的吧?」

  鄭氏冷哼了一聲,道:「你也不要一昧愚孝,就我從各處打聽來的消息,謝婆子就不是個簡單人物,以後你別讓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委曲求全的可別說是咱原府出來的姑娘!你什麼也別怕,有我呢。」

  原宜之心下感動,慢慢趴伏在鄭氏的膝蓋上,眼眶發熱,道:「我知道的,娘,女兒絕不會給您丟臉的。」

  雖然珍惜這份姻緣,但是她絕不會因為有人肯娶她這個『掃把星』就去屈膝討好,百般遷就。日子總要雙方互相尊重、體諒、包容,才能長久過下去,否則不如一拍兩散。

  鄭氏歎口氣,「如果不是你的情況特殊,年齡又實在大了,留來留去留成愁,對你名聲更加不好,娘也不會讓你去做什麼續弦,又是寡母獨子的,這種人家其實最難相處了。」

  續弦雖然也算是正室嫡妻,但是地位確實比原配要低一些,相比原配的待遇,繼室真正的地位也就是處在原配之下、倒室之上而已,逢年過節,繼室還要為原配上香敬禮。所以一般大戶人家和清白人家都不願意把自家的黃花閨女嫁去做繼室,總覺得有些丟人。

  而就最重要的繼承權而言,只要原配有嫡子,那就是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除非原配的兒子們都死光了,繼室的兒子才有機會繼承家族大權和主要財產。

  至於說,好女不嫁寡婦獨子之家,則多是因為這種家庭的婆婆大多心理有點問題,沒了丈夫,就容易對兒子有種近乎變態的佔有慾望,媳婦和兒子稍微一親近她就不舒服。

  雖然未必每個寡母獨子之家都如此,但謝母多少就顯示了這樣的癥狀,這種婆婆不是媳婦恭順、孝順就能討好的,她們就愛沒事找事,反正不想讓媳婦過得舒坦。

  原宜之道:「娘,您不要自責,女兒雖然見識少,但也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家,女兒名聲如此不好,最後卻能夠嫁給連中三元的狀元,而且他又待我極好,女兒還奢求什麼呢?我是要和夫君過一輩子的,不是和婆婆,所以,我知道輕重在哪裡,娘不用太擔心。」

  鄭氏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向來明白懂事,和丈夫好好相處才是最要緊的事,謝婆子那邊,她要是找麻煩,你只管虛與委蛇就是,事後都交給姑爺去處理,讓他們母子去交涉。如果謝雍敢不管,到時候娘再出面,反正你不許直接和婆婆鬧。婆媳一旦鬧起來,不管你有理沒理,你婆婆都可以扣你一頂忤逆不孝的帽子,光是這一條就能壓死你。」

  「女兒明白。」

  鄭氏想起自己也是為人婆婆的,自家兒子為了媳婦就敢和她耍手段弄心機,事後醒悟過來,她真是哭笑不得,卻也就此歇了和媳婦鬥氣的心思。

  自古婆媳關係就最難相處,希望謝雍能夠像自家那不爭氣的兒子一樣懂得護住自己媳婦吧。

  鄭氏想了想,又道:「丁家的小姨子還在謝府?」

  一想到丁錦芸小白花一樣楚楚可憐的樣子,原宜之也是有些不悅,她嘟了嘟嘴,在嫡母面前難得流露出嬌憨的樣子,有點委屈道:

  「夫君昨兒下午就把她送回丁家了。」

  鄭氏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不過丁家畢競是謝雍的原配娘家,平時來往你客氣一些,面子上要過得去,關鍵時候別心軟就是了。」

  原宜之想了想,道:「事已至此,丁家總不能送女兒做妾吧?」鄭氏冷哼一聲,「誰知道呢?丁士章皮厚心黑,為了巴結住謝府這門親戚,會做什麼很難說。不做妾,打著為了照顧謝昭的幌子,做個側室,也能說得進去。」

  原宜之歎口氣,她這才新嫁,就要警惕這麼煩人的事,真的很難讓人愉快啊。

  鄭氏見她苦了一張小臉,不由笑道:「怎麼,這就嚇住了?以後做了當家主母,煩心事可多著呢,男人可沒有一個真的老實的,你一定要學會萬事莫要太計較,否則吃苦受罪的是自己。就說你的前任吧,那位丁小姐就是太計較了,心胸也不夠,活活把自己悶死,你以後可千萬不許那樣。」

  原宜之點頭,「女兒受教。」

  「還有啊,女人是要賢慧,但賢慧也要分情況,別傻賢慧。孝順長輩,照顧子女,人情來往,這時候一定要賢慧,要做得漂亮好看,但是屋裡事就另說,別為了不妒之名,明明心裡難受還把男人往別的女人屋裡推,那不是賢慧,那是傻。那些女人也不會感激你,反而會覺得你軟弱可欺。」

  原宜之笑著點頭,她現在覺得自己的嫡母真的很可愛,是個根矛盾又善良的直爽女人。

  嫡母其實對父親多少也是有著怨恨的吧?

  鄭氏一向討厭丈夫的小妾們,雖然不會像有的貴婦那樣辣手摧花,打殺丈夫的那些女人,或者害得她們不能生育,鄭氏只是盡量忽視她們的存在。

  但鄭氏對丈夫的庶出子女卻相當盡心,衣食住行都參照嫡子女,也給他們最好的教育,努力教養他們成才,不會放縱他們成為褲跨廢物。

  說起來,鄭氏終究是個善良心軟的女子,忍受了丈夫的花心,還善待了花心的出軌證據。

  鄭氏是這個社會裡絕大部分正室嫡妻的典型代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盡量安穩地活著,對小妾通房會嫉妒,但不會太狠毒;對庶出子女會大度,但感情上終究比自己親生兒女要差幾分。她們享受著身為貴婦與當家主母的風光體面,同時也要忍耐著丈夫三心二意帶來的傷害,日子就這樣苦樂參半地過著。

  原宜之其實不確定自己能否有鄭氏這麼好的氣度,而且老實說,她更羨慕大哥原修之與大嫂雲青蘿那樣的夫妻生活——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是……怎麼說呢,就算大哥大嫂那麼恩愛,不也有了葉姨娘和庶長子原琅嗎?

  唉……回了一趟娘家,原宜之反而憂鬱了。

  做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很煩心,原來嫁為人妻一樣有各種煩心事,難怪人們總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原宜之後來又單獨見了生母周姨娘,周姨娘是婢女出身,也說不出什麼為人主母的大道理,只一味讓她孝順婆婆、恭順丈夫與善待謝昭。

  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原宜之要快點懷孕生子,沒有親生兒子傍身的當家主母也是很可憐的。

  與原宜之的處境相似,謝雍此時也不好過。

  在正式拜見過岳父大人原北顧和大舅哥原修之之後,謝雍被他的小舅子原平之拉到了待客的偏廳,然後關了門開始問話。

  今天的原平之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錦緞長衫,領口、衣襟和下擺處用了金絲銀線雲紋滾邊,腰繫同色絲絛,懸掛著玉珮和香囊,盡管天氣轉涼,他手裡仍然拿了把裝風雅的摺扇,不時裝模做樣地搖一搖。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五官漂亮得增一分多減一分少,更兼肌膚如玉,腰細腿長,原平之把一身惡俗的粉紅穿得清雅脫俗,粉雕玉琢,美得讓人目眩。

  就連謝雍這種不好男色的人,都難免為之目奪,多看幾眼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心神動搖了,真不知道玄昱那個好色皇帝是怎麼捨得放棄他這個鮮嫩可口的小表弟的?

  原平之寒著一張俏臉,很嚴肅地盯了謝雍足足一刻鐘,大有把他臉上到底幾根汗毛都看清楚的架勢。

  謝雍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安然穩坐,慢條斯理地喝茶。

  他自問沒做過虧心事,自然不怕原平之一副找碴問罪的模樣。

  原平之見他居然一點都不動搖不心虛,不由氣惱,用扇子狠狠敲了敲自己的手掌心,道:「謝大才子,風流狀元公,有人可是透過我向你請安問好啊。」

  謝雍詫異地揚眉,問:「何人?」

  不待原平之回答,謝雍又補充道:「才子我自認還稱得上,狀元公也不假,風流就沒有了。四弟莫要亂說話,讓你姐姐誤會就不好了。」

  原平之嗤之以鼻,「敢做不敢當?蘇白梅你總記得吧?當年的金陵花魁蘇白梅蘇大家,對連中三元的狀元魁首一見鐘情,為了你甘願自己贖身,甘願做個外室夫人,可是舉國傳為佳話啊。」

  佳人總是與才子相提並論,名妓更是如此。

  謝雍真有點驚訝了,他沒想到原平之居然會提到蘇白梅,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他幾乎已經忘記這個女人了,而那時候的原平之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

  不過他的臉色依然平靜,眼睛中也波瀾未現,他點了點頭,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和蘇大家有過幾面之緣,都是同年湊趣亂點鴛鴦譜,其實我和她並無交際。之後我成親,據說她也離開了風月場,便再沒見過。怎麼?四弟見到她了?」

  原平之哼哼一笑,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在下可是金陵鼎鼎大名的風月小霸王喔!沒有什麼風月之事能瞞過我的!」

  謝雍淡然一笑,「你年紀還小,不該過早涉足風月,更不要沉迷其中,對身體不好。」

  原平之撇撇嘴,「你倒知道的清楚,經驗之談吧?」

  謝雍的眼底閃過一絲痛苦,道:「這樣說亦可。雖然子不言父過,但是家父就曾經是所謂的『火上孝子』、『風月情種』,結果卻是早早虧損了身子,英年早逝。」

  其實謝雍無法說出口的是,謝父根本就是縱欲過度,又濫交無度,在勾欄院裡散盡了家財,最終卻死於花柳病。

  妓院那種地方,妓女哪個不是迎來送往,雜交濫交,各種性病掩蓋在表面的風月情濃之下,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男女。

  原平之原本鄙夷的神色一斂,有點尷尬,他畢竟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原本想為自家姐姐抱不平,沒想到卻聽到了人家的難言之痛。

  謝雍倒是不在意地道:「陳年舊事了,別放在心上,我說出來只是希望提醒四弟,那種地方畢竟不是好地方,偶爾去看看熱鬧喝杯茶算人情交際,增長見識,沉溺其中就是大誤了。」

  原平之哼唧兩聲,他現在還小,確實只看到了風月場所的繁華熱鬧和縱情縱性,背後的陰暗腐敗之處根本無從瞭解。

  謝雍反問道:「不知道蘇白梅要四弟向我帶什麼話?」

  「哼,蘇白梅要問謝大才子:『梅花香依舊,謝郎依舊否?』」原平之滿是不忿地盯著謝雍道。

  謝雍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原平之忍不住用扇子戳戳他,「喂!我警告你啊,你可剛成為我姐夫,好歹給我姐姐留點面子!要是你鬧出什麼才子佳人的流言蜚語,小心我敲你黑棍喔!你要記住,我姐姐可是足足有六個兄弟喔!六個!」

  原平之用大拇指和小指比畫出六的樣子,然後惡狠狠地補充道:「一人一棍就足夠敲傻你了。」

  謝雍一笑,鳳目婉轉流光,看得原平之一呆,暗道難怪蘇大家都為這個男人著迷不已呢。

  「這個事我會處理的,勞煩四弟了。」

  「你懂得輕重就好,哼。」席平之啪地把扇子打開,一搖一晃地逕自離去了。

  可是出了門他就懊惱起來,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姐姐呢?

  對她講了,可以讓她心理有數,提前戒備;如果不講的話,或許姐姐就一直不知道,所謂不知者不煩惱,姐姐就能過得更平靜快樂一些?

  那到底要不要講呢?要不要呢?

  原四公子唉唉地不停歎著氣,他明明是弟弟好吧,為什麼總要為哥哥姐姐們操不完心呢?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6 PM

第五章

  午後,謝雍與原宜之離開原府返家。

  原宜之感覺馬車走的路線不對,不由好奇地用眼神詢問自家夫君。

  謝雍原本與她分坐在馬車的兩側,這對卻移到了她的身邊,緊接著她坐下,大手挽起了她柔嫩的纖纖玉手,低聲道:「咱們先去拜訪一位故人。」

  原宜之點點頭,既然已經成為謝家媳婦,她自然就要逐漸熟悉謝府的親威朋友,擔負起人情往來的責任。

  謝雍卻道:「這位故人有點特殊,她曾經身在勾欄。」

  原宜之瞪大了眼晴,驚訝地看著謝雍,同時心有一點點向下沉——妓女?夫君居然帶她這麼一位新婚妻子去見一個煙花女子?何故?

  難道打算納她進門?可是這也太心急了吧?她才剛剛進門啊!

  就算連中三元的狀元公才華傲視群雄,風流不羈,可是這不羈得也有點過了頭吧?置她於何地?置原府的臉面於何地?

  見小妻子的臉色變得發白,眼底有著受傷的驚痛,謝雍便知道她誤會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心,道:「別亂想,我和她沒什麼關係。只是當年我剛中狀元時,一起喝過幾場酒,僅此而已。」

  原宜之眨眨眼晴,原來已經認識十多年了?!

  不過,她願意相信謝雍的解釋,沒關糸就是沒關糸。如果說喝花酒,但凡官場中人恐怕都難免俗,她自己的父親和兄長也經常要面臨這樣的應酬呢。

  世俗風氣如此,足不出戶的內宅女子又能奈何?

  謝雍拿了個背引枕為原宜之墊在身後,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道:「說起來話長了,當年我中了狀元後,同期中榜的同年為了拉攏關係,免不了就多有應酬,其中就包括喝花酒。」

  謝雍笑了笑,有點嘲諷的意味,繼續道:「意氣風發的進士,煙視媚行的名妓,才子佳人互相吹捧,時人很愛這一套,每屆大考之後,煙花之地都會大撈一筆,我們那一年亦不能免俗。蘇白梅當時還是清館,因為琴棋書畫俱邇,又生得美麗,所以很被推崇,被譽為花中魁首,大家就起哄將她與我這個狀元魁首湊一起,我雖然無意與煙花之女交往,卻也難免得意忘形,同時也怕被同年看低,就贈送了蘇白梅一首詩,大概就是這首詩惹下了麻煩。」

  「什麼詩?」聽著丈夫講迤她所不瞭解的男人的生活,原宜之雖然心底有點不是滋味,卻也有著幾分好奇。

  「當時大家都以蘇白梅的名字為題作詩,就是『白梅』。」謝雍隨即輕聲吟詠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萬里春。」(『白梅』元,王冕)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原宜之喃喃重複著這首詩,原本輕鬆了一些的心情再次沉重起來,而且是更加沉重了,她勉強笑道:「想必這位蘇白梅很是美麗不凡呢,能得夫君如此絕佳的詩句相贈。」

  謝雍搖搖頭,「和她本人沒多少關係,只是爭強好勝之作而已。」

  人不風流枉少年,當年年方十九歲,連中三元的謝狀元,確實也曾經意氣風發、得意洋洋過,被眾人吹捧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三斤。和同年到青樓喝花酒,又被眾多美女仰慕、崇拜、火辣的目光所圍繞,在眾人的起哄下,隨筆就寫下了這樣一首膾炙人口,其實也算是抒發胸襟抱負的詩,並不只是贈送一個名妓那麼簡單。

  此詩一出,自然風靡一時,被士子們口耳相傳稱讚,極為推崇,果然不愧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

  「因為這樣一首詩,所有人都以為我對蘇白梅情有獨鐘,可是我甚至沒有單獨和她會面過。」謝雍歎了口氣,神情有點沉重。「其實我對青樓向來沒有好印象,你既然已經是謝家媳婦,也不怕告訴你咱們家的家醜。咱們謝家原本也算是荊州的名門世家,只是接連幾代都是單傳,男丁在讀書進學上也沒有什麼出息,就漸漸式微沒落了,到了父親這一輩,原本也還有良田數百頃,五進大宅院一座,可是父親考了秀才之後,考舉人幾次落第,便漸漸喪心,轉而沉迷於青樓,醉生夢死。他厭惡母親對他期望的目光,而青樓女子為著他的錢財自然一味吹捧他,後來他迷戀上一位所謂的花魁,情願為她散盡家財贖她,可惜錢花光了,花魁卻轉身做了荊州刺史的小妾。父親當時已在青樓染了一身的病,又氣又急之下很快就病逝了,那時我才十三歲,剛剛考中秀才。」

  原宜之反握住謝雍的手,向他傳遞自己的溫暖。

  她知道孤兒寡母的生活應該很艱難,沒想到謝家還有過這樣恥辱難堪的過去。

  原宜之剛嫁進謝府,聽到下人們稱呼年紀輕輕的謝雍『老爺』,還曾經覺得好笑不已,可是現在想想當年剛剛十三歲的稚齡少年,就因為父親的過世,不得不被迫從『少爺』升格成為『老爺』,不得不擔負起一家之主的重任,那又是何等惶惑不安與辛酸?

  謝雍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還能連中三元,獨中魁首,或許天分有之,但付出的心血恐怕更是數倍干他人。

  謝雍伸手講她擁進懷裡,道:「為父親辦完喪事,家裡只剩下三間漏風飄雨的茅草屋,田地也早被父親典當光了,為了讓我能夠繼續唸書,母親沒日沒夜地為人家做繡活,現在她的眼晴不太好,就是那時熬得太過了。」

  原宜之輕聲道:「娘真的很不容易,也很有志氣,令人敬佩。」

  有一個那樣的丈夫,之後還能咬牙供養兒子考取了功名,作為一名勢單力薄的女人,真的需要極為堅強的毅力和付出。

  在那個年代,供養一個讀書人是非常辛苦的事,而謝母在家庭敗落之後,憑藉一己之力供養了謝雍,她確實很偉大。

  也因為這個緣故,謝雍侍母至孝,除非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做觸怒母親的事。

  這也是在他與丁錦繡的婚姻中,有時候他明知道是丁錦繡受了委屈,卻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的最大原因。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孝順方式不對,愚孝不僅害人,也害了自己。

  原宜之明白他的沉默,柔聲道:「以後我會孝順娘親的,讓她能夠安度晚年。」

  謝雍擁緊她,「宜之,我說這些是讓你瞭解咱們家的詳細情況,不是讓你無止境地退讓。我知道娘有時候太偏執了,脾氣也不好,你不要與她當面衝突,我會幫你處理的。」

  原宜之在心底小小地驚訝了一下,沒想到夫君與嫡母居然有著一樣的看法,都認為她不應該與謝母正面起衝突,看來謝雍是真的為她著想呢。她甜美一笑,道:

  「出嫁從夫,為妻自然都聽夫君的。」

  既然他真心為她著想,她又何不做個乖順聽話的小媳婦?

  嫡母說過,太好強太特立獨行的女人其實並不怎麼受男人喜愛,男人或許敬佩這樣的女人,發自內心的憐愛就很少很少了。就像丁錦繡,前車之監。

  謝雍喜愛原宜之柔順中帶著些許調皮的樣子,如此知情識趣又甜美可人的小女人,讓他那顆被前段婚姻給弄得傷痕纍纍疲憊不堪的心,終於得到了細細的修補,再度煥發了生機。

  他曾經視婚姻為畏途,現在卻開始依戀有著原宜之坐鎮的『家』,因著這個女人,他才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馨與輕鬆愜意。與原宜之相處是如此的輕鬆自在,即使不說話,也讓他覺得很舒適。

  「那,怎麼今天又提到蘇白梅呢?」原宜之還是對這個女人有點介意。

  「剛才四弟和我說的,蘇白梅似乎又有了打著我的幌子做生意的打算,我想過去看看。」

  其實謝雍更介意的是,蘇白梅怎麼就那麼巧找到了他的小舅子原平之,還故意通過原平之向他傳話,這一切都像個陰謀。

  而這陰謀就發生在他剛剛迎娶了原宜之的新婚大喜之時,怎麼看都像不懷好意,而且很可能是針對原宜之的,這讓他不能不認真對待,如臨大敵。

  妓女屬於下九流,地位非常低賤,可是名妓卻不然,被名人與金錢吹捧出來的名妓,往往交際能力驚人,甚至可能通天,引皇帝做入幕之賓的名妓自古就不少,她們或許做不了上面正經的於國於民有益的大事,但是她們如果想壞事,卻是相當容易。

  在官場混了十一年,謝雍早已學會不要看低任何一個人,哪怕她只是一個地位卑賤的妓女。

  蘇白梅的住宅位干金陵富人區的邊緣,是一個三進院落,花草樹木錯落劇致,房舍乾淨整潔,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她見到謝雍有些驚喜,在看到牽著謝雍的手,隨後從馬車裡下來的原宜之時,卻錯愕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畢竟是見識過各種人物的花魁,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自若的微笑,向謝雍和原宜之行禮後,道:「奴家一早就見到喜鵲在枝頭喳喳叫,還想著能有什麼好事兒,沒想到這會兒就見到了貴夫婦,可真是貴客迎門,蓬蓽生輝啊。」

  謝雍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久違了。」

  原宜之則迅速打量了這位前任花魅一眼,見她身段窈窕,穠纖有度,一頭烏鴉鴉的秀髮隨意挽了一下,鬆鬆地垂在腦後,只斜插了一根雙股金釵,貼身的鴨青薄襖,月白色綾羅裙,裙角繡了幾枝白梅,將這個鵝蛋臉的美人襯托得宛如大家閨秀,並不見一絲風塵之色。

  原宜之忍不住暗自歎息,難怪夫君能夠為她寫出那樣一首詩,果然不落凡俗。

  而蘇白梅也在打量原宜之,見她眉似遠山,目若秋水,肌膚盈盈如玉,身段曼妙誘人,濃密烏髮高高盤起,斜插鳳點頭翡翠步搖,鬢角一朵精巧的紅色水晶珠花,更襯托得新娘子嬌媚可人。身上是大紅色金花緞襖裙,上面繡著石榴,寓意多子,領口、衣襟則滾著蝙蝠圖案,寓意多福。艷艷的大紅色,襯托著新娘子的嫵媚動人,可是又因為原宜之身段高挑,儀態萬千,奪目的紅色竟然也被她穿出了幾許華貴,非尋常女子所能比。

  蘇白梅在心底暗暗歎息,這才是幾百年世家所孕育教育處來的貴女啊,這種華貴優雅、閒適自在的感覺,又哪裡是她這種出身風塵的女子刻意學習模仿能夠得到的?

  而原宜之那種從骨子裡參透散逸出的乾淨、清新、華貴,那種從沒有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發愁過的舒適憂閒勁兒,那種從沒有被生活的風刀霜劍摩礪過的純潔柔嫩,更是她想學也學不來的。

  看著這樣的原宜之,蘇白梅除了羨慕、嫉妒,就是深深地憤慨命運之不公,憑藉她的責質,如果她出身在富貴之家,她相信自己會比原宜之更優秀。可是,事實卻是她出身貧寒,為了養活她下面的弟弟,她早早就被親生父親賣到了青樓。

  但是更讓蘇白梅心生不甘的是,謝雍居然帶了原宜之來見她!

  丈夫竟然親自帶著新婚妻子去見一位傳聞中的青樓紅顏知己,這說明了什麼?

  或者這個丈夫太愚蠢,太混蛋,太沒腦子,太不把妻子當一回事;或者就是這個丈夫太坦誠,太真摯,太把妻子當一回事,並且同時完全不把那傳聞裡的紅頗知己當一回事。

  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才子自然不是蠢人,那麼謝雍的來意自然就是後者。

  自己居然成了人家夫妻之間感情的催化劑,蘇白梅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小丑。

  壓下心頭的不滿,蘇白梅笑著請謝雍夫婦進屋說話。

  三人在正堂分賓客坐下,清秀的小丫鬟奉上香茗,又靜默地退下。

  蘇白梅腦子轉得飛快,迅速權衡了一下目前情勢,她似乎低估了原宜之在謝雍心裡的地位,所以原來的計劃似乎就行不通了,既然無法破壞人家新婚夫妻的感情,那麼她就應該更改計畫,重新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

  她衡量計較著,表面上卻一派平靜自然地對著原宜之笑道:「謝夫人,你——」

  她的話還未說出口,謝雍卻突兀地打斷她道:「蘇姑娘,是否最近生活過到了難題?有需要謝某幫助的請直說,謝某盡力而為。」

  他不希望妻子與蘇白梅這種風塵女子有什麼直接的交談,光只為了原宜之的閨譽著想,也不該。

  蘇白梅頓了下,收斂了臉上勉強的職業媚笑,眼晴裡幽幽浮起水光,道:「奴家知道冒昧打擾了大人,行為實在不妥,可是奴家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

  她又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卻見那對夫婦都面無表情,不免覺得無趣,便乾脆和盤托出,道:「實不相瞞,奴家如今過得很是艱難,當年藉著公子的名聲從那不堪之地自贖之後,本以為可以解脫了,可奴家太幼稚了,奴家一介弱女子沒有任何靠山,容貌也還看得過眼,再加上略有薄名,贖身之後,蜂擁而來的歡客依然不絕,奴家有的能拒絕,有的卻無力拒絕,不然只怕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奴隸畢竟不甘心,這樣人盡可妻,與在青樓賣笑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到這裡,蘇白梅朝原宜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當年奴隸確實對謝大人一見鐘情,也為了他才肯孤注一擲的,只可惜謝大人看不上奴家這種風塵女子。奴家百般堅守,等候了謝大人足足一年,之間吃盡了苦頭,卻絲毫無法打動謝大人的硬心腸,那時候奴家還以為謝大人渾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呢,如今看來,卻是要因人而異,謝大人對待原小姐是真的好……」

  說若說著,蘇白梅眼底就不由浮現出深深的落寞。當年她確實借用了謝雍連中三元狀元公的名聲從青樓脫身,也誤導外界以為她成了謝雍包養的外室,狐假虎威撐了一年沒有人敢真的動她,她心存僥倖,以為自己的付出多少能換來謝雍的一點垂憐,哪怕謝雍稍微照顧她一點,她也不會在污泥坑裡繼續沉淪。

  在這點上,她是真的怨恨謝雍的無情冷心。她難以相信這世上真有男人能對一個花魁美女不顧一切的付出完全部領情不接受,那時候蘇白梅甚至懷疑謝雍是否不喜女子,專好男色。

  原宜之只靜靜地聆聽,並不開口說話。

  而且,她也確實沒什麼話可與蘇白梅說。

  對於一個窺視自己夫君的女子,她能說什麼呢?

  蘇白梅深深明白那些達官貴人的清傲矜持,並不把原宜之的沉默當一回事,只管繼續自己的訴說:「一年後,奴家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恰巧此時有個人提出照顧奴家,奴家覺得與其人人可妻,不如做一人的外室,說起來也巧,這位提出照顧我的人姓丁,乃前宰相丁士章家的二公子。」

  丁士章?!

  這下子不僅原宜之驚訝,連謝雍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謝雍當年完全沒把蘇白梅放在眼裡,自然不知道她具體的生活,那些流言蜚語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理會,早晚會消失無蹤,卻沒想到蘇白梅後來居然和丁家人搭上了線?

  見謝雍完全部知情的樣子,蘇白梅不由譏諷地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當年機關算盡的丁錦繡。

  為了對付自己,丁錦繡連她自己的兄弟都搭了進來,卻不知道她的丈夫完全不在乎,甚至對她這些私底下的小動作根本就毫不知情也毫不關心,丁錦繡的醋都是白吃了。

  想到此,蘇白梅又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原宜之;心底甚至有些為丁錦繡鳴不平,與眼前這位有著『剋夫』之名的繼室相比,謝雍當年顯然並沒怎麼把原配嫡妻放在心上吧?

  男人啊,哼!

  蘇白梅雖然肖想謝雍,卻不怎麼敢對他死纏爛打,究其根源就是蘇白梅雖然自覺識人頗明,卻不太看得透謝雍,對他一直頗存忌憚,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觸犯謝雍的逆鱗,否則下場真的會很慘。

  蘇白梅認為謝雍是個功利心深重的男人,不看重男歡女愛,婚姻對於他來說就是往上爬的助力與階梯,以前他娶了驕傲跋扈的丁家大小姐,是為了能夠在京城裡站穩腳跟,不然僅憑他一個來自荊州鄉下地方的孤零零的狀元公,就算名聲再大,想出頭也不太容易。

  而現在呢?丁錦繡死了,丁家沒落了,謝雍要想繼續向上爬,就需要更強大的外援,那麼如今炙手可熱的第一世家原家,可不正是絕佳的聯姻對像嗎?

  陞官、發財、死老婆,謝雍的人生履歷就在這個詭異的方向上大踏步前進著。

  而謝雍也是個狠人,為了給自己增加政治資本,連原宜之『剋夫』的名聲都不顧,母親的反對也不顧,執意娶原宜之為新婦,典型的當官不要命的狠主兒嘛!

  所以,蘇白梅很忌憚謝雍,如果萬不得以,她現在也不想再招惹他,從他的生活裡默默消失,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坦白說吧,女人誰不想有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依靠?可是奴家跟隨了丁二公子十年,他卻始終不敢納奴家進門,奴家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望了,年老色衰就要被拋棄,誰知前幾日二公子突然來找我,說只要我和謝大人重新攀上關係,並且挑撥離間了大人與新夫人的感情,他就立刻迎我進門做妾。而謝大人和新夫人關係不好,丁家自然會趁機把丁六姑娘再嫁進謝府。」

  原宜之不由手握成拳,手心冰涼,她真的吃驚了,萬沒想到一樁看似青樓女子風月趣事的背後,競然藏著如此詭秘的手段與心機。

  如果她稍微沉不住氣一點,如果她少信任謝雍一點,或者像丁錦繡那樣不問清楚是非就勃然大怒,如果謝雍不坦誠,善意隱瞞一點,私自來見蘇白梅,那麼也許就真的要讓丁家人稱心如願了。

  要知道新婚夫妻之間的裂痕往往是最敏感尖銳的,被此都還不熟悉,一旦先入為主造成了惡劣印象,以後相處就很難,更別提彼此信任、互相體諒了。

  原宜之深深地看了謝雍一眼,一開始她還暗暗責怪他居然帶她來見一個青樓女子,不是侮辱降低她的身份嗎?現在她才明白了謝雍的苦心。

  有些人必須自己親眼見到,有些事必須自己親身經歷,才會真的明白,不至於造成重重誤解。

  蘇白梅聲音越來越低,繼續說道:「原本奴家是不想再招惹謝大人的,奴家一個弱女子,豈敢得罪連中三元的狀元公,更別提高高在上的第一世家原府了!只是,奴家前幾天忽然發現懷了身孕……奴家盼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了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將來能有個體面的身分,才不得不屈服於丁家的安排……」

  「那你現在怎麼又全招了呢?」謝雍打斷了她繼續賣弄可憐,問:「不擔心這個孩子的未來了?」

  蘇白梅苦笑道:「奴家見到謝大人和夫人,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當了可以隨時犧牲的棋子,不管奴家是否能破壞大人與夫人的感情,奴家都是注定要被犧牲的,丁家也不會真的接奴家進門。呵……丁士章那種死要面子的人,怎麼會允許他兒子真娶一個下賤的妓女?他也不會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的,丁家已經有了好幾個孫子,怎會讓我的孩子進門?」

  而事實上,當年丁錦繡拜託兄弟解決蘇白梅時,甚至動過殺機,但是她也不知道謝雍到底有多在乎蘇白梅,怕萬一出了認命不好收拾,才後退了一步,容忍了自己好色的二哥包養了蘇白梅做外室。對於丁錦繡來說,只要不是謝雍和蘇白梅有牽扯,她才不管二娃是否生氣,是否對二嫂不公平呢。

  而蘇白梅呢,當年見攀附不上謝雍,只好退而求其次,丁士章當年還是宰相,頗得掌握實權的太后器重,蘇白梅攀附上丁二公子倒也能保得一時平安。她手段又好,曲意討歡之下,丁二公子倒一直沒有厭倦她,一直維持著交往,只是這兩年蘇白梅年紀漸大,二公子來得越發少了。

  蘇白梅忽然在謝雍面前跪下,懇求道:「謝大人,奴家以前糊塗,做了許多抹黑您名聲的事,但是奴家也沒有惡意,只是想活得乾淨一點,活得好一點。現在奴家已經被丁家拋棄,只斗膽奢望謝大人能幫奴家一個忙。」

  「你以為只憑你說了這些事,我便要幫你?」謝雍語氣森冷。

  「奴家位卑身賤,無以回報,只希望大人憐惜,就當為新夫人積福。大人,好心會有好報的。奴家只希望大人稍施援手,讓奴家保住這個孩子,並不奢求其他。」蘇白梅向來懂得取捨,很是果斷乾脆地提了最低要求。

  謝雍在聽到『為新夫人積福』的時候,明顯神色一凜,蘇白梅果然最懂得把握人心。

  謝雍站了起來,上前挽了原宜之的手,道:「那這樣吧,我送你到鄉下偏遠地方去生產,希望你能安得住寂寞,吃得了苦。」

  蘇白梅大喜,連連磕頭,她知道既然謝雍這樣說了,那麼她和腹中胎兒的命就算保住了。這也是蘇白梅甘冒得罪原府的風險,特意通過原平之聯絡上謝雍的最大原因。

  這一刻,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順遂,長命百歲,為了自己以後能夠老有所養,蘇白梅真的願意日日為原宜之燒高香祈禱,祈禱她不要再剋夫,祈禱她多子多福,好人好報。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08 PM

第六章

  蘇白梅事件就這樣表面上波瀾不驚地過去了。

  原宜之雖然有些好奇,也想與謝雍多交談幾句,卻因為此事居然涉及到了謝雍的原配夫人丁錦繡和她的兄長丁二公子,或許背後還有丁士章隱隱的影子,所以她聰明地保持了沉默。

  從蘇白梅的言談和舉止之間,原宜之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羨慕嫉妒,蘇白梅似乎無法理解謝雍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其實原宜之也有點不解。

  原宜之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聲極為不好,絕大多數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麼會像謝雍這樣對她呵護備至?

  為了攀附借助原府的勢力?

  原宜之不願意把謝雍當成這樣一個趨炎附勢的庸俗之人,而且謝雍也不像是那種人。

  那是愛上了她漂亮的容貌?

  就算原宜之自認生得不錯,卻還不至於如此自戀,以為一個三十歲的成熟大男人會只因為貪戀她的美色而為她做到如此。

  而且蘇白梅的容貌一點也不遜色於她,據說當年的丁錦繡也是個大美人,也沒見謝雍為了她們如何付出。

  這個男人本質上應該是個冷情冷性的,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或許還對女人保持著幾分敵意也說不定。

  就因為這樣,原宜之才越發不理解謝雍對她的好——那種發自內心的真正的好,沒有半點虛偽做作。

  女人的直覺是很是敏的,男人是否真心對自己好,只要用心感受都能感覺得出來。

  至於那些哭訴被男人所騙的女人,往往是自欺欺人,不願意承認男人對她們只是虛偽應酬罷了。

  當夜,雲雨過後,稍微擦洗之後,兩人並排躺下。

  原宜之因為心裡有事,剛才的歡愛便有點走神,而現在她也有點彆扭,所以乾脆側過了身,背對著謝雍。

  可是因為這個動作,讓她窈窕動人的曲線完全顯現了出來,修長白皙如天鵝一般的玉頸,小巧圓潤的肩頭,細細凹下的腰肢,渾圓飽滿的小翹臀,筆直修長的玉腿,再加上剛剛歡愛後還帶著的情慾色澤,讓剛剛才發洩過一次的謝雍感覺身體立刻又熱起來。

  謝雍的大手撫上妻子的嬌軀,在她豐滿嬌挺的雪乳上狠狠愛撫了幾下,又下滑到她的密處,那裡雖然剛才草草清理了一下,卻依然濕潤溫暖,花唇還未完全閉合,似乎還在等待著佔有者的再次光臨。

  謝雍的雙手不停撫摸著原宜之的全身,慾望很快再次又硬又脹,他輕輕將原宜之的身子轉回來,翻身壓到她身上,雙手托在她的腿彎,讓她濕漉漉的密處向上突起,粉嫩的花唇越發分開,謝雍低頭細細打量了一番,喉頭髮緊,在原宜之羞恥得快要哭出來、掙扎著要逃離時,挺身將自己堅硬粗長的慾望深深插了進去。

  剛剛歡愛的餘韻還未完全散去,現在又再次被填滿,原宜之只覺得渾身酥麻,蜜穴裡更是有難以名狀的奇妙滋味,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嬌呤。

  因為剛剛發洩過一次,謝雍已經不那麼急迫,能夠沉下氣來慢慢在令他神魂顛倒的蜜穴中緩抽慢插,有時候甚至故意深深埋在裡面,慢慢地轉圈研磨,讓原宜之因為接捺不住,反而主動挺腰與之迎合。

  謝雍嘴角揚起笑意,帶著男人特有的狡黠,剛才第一次的時候,他自然也察覺了原宜之的心不在焉,雖然他能理解原宜之倍受刺激的心情,可是男人的驕傲與自尊還是受到了打擊。

  難道他已經老了?不能讓新婚嬌妻在床榻上全身心投入了?

  男人精力最充沛、慾望最沸騰的年紀是在十七、八歲,誇張點說,那個年紀當個一夜七次郎也不是太難的事,可是一旦過了二十歲,往往就會每況愈下,如果再不節制,過了三十歲,可能就會對女人力不從心了。

  謝雍的性格內斂克制,再加上家庭變故的影響,年輕時沒放縱,嫡妻死後更是近乎禁慾般的清心寡慾,很自信自己的身體還是很強健的,雖然比原宜之足足大了十歲,他也自信能夠滿足她。

  可是……原宜之這小女人還真能打擊他的自信心啊。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扳回一城。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喜歡與她交纏,他喜歡擁抱她的感覺,好像她本來就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蹉跎了這麼多年,他才好不容易尋找到了她,獲得了身心的雙重圓滿。

  男人們在一起喝花酒說葷話,有人就說脫了衣服熄了燈,其實女人抱起來都是一樣的,可是謝雍絕不認同這種觀點,他知道原宜之與別人的不同,截然不同。

  謝雍的慾望在令他銷魂的蜜穴中不斷摩擦進出,大手握著妻子高聳白皙的玉乳,低頭含住了那早已硬挺如豆的粉紅乳頭用舌尖輕輕舔著,上下雙方的刺激讓原宜之渾身輕顫,臉頰嫣紅,眼波似水,嬌喘吁吁。

  韶鑾兩人的身子越來越熱,緊密交合的地方反而越發水潤濕滑,交合的水聲隨著謝雍的抽插越發清晰起來,當謝雍勒緊原宜之的纖腰,挺身加快律動時,原宜之已經羞得抓了鴛鴦枕蓋在自己臉上,可是她也無法忍耐自己的興奮了,強烈的快感衝擊著她,讓她的呻吟越來越無法抑制和高揚。

  謝雍感覺到緊致蜜穴一陣陣的收縮,每到深處就猶如嬰兒吸吮乳汁一樣緊緊含吮著他,那種銷魂蝕骨的快感讓謝雍幾乎失控,只憑著本能瘋狂一般地抽插著,隨著他的律動,愛液氾濫成災,打濕了兩人身下專門用來承歡的小褥子。

  這一次謝雍格外地持久,讓原宜之的高潮來了又去,去了又回來,反反覆覆在慾望的巔峰上下來回,到了最後她都已經有點恍惚。

  謝雍將原宜之又翻轉過去,讓她跪趴在床上,自己從身後進入,手從後面伸過去握住妻子飽滿如玉的豪乳,開始快速地抽送,他的小腹與原宜之的翹臀激烈相撞,私處更是水聲大作,一時間床幃內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當原宜之再次達到高潮,身體發軟時,謝雍才低吼咆哮著將股股滾燙的灼液射到她的蜜穴深處。

  原宜之軟倒在床上,謝雍從背後輕輕覆在她身上,他的慾望還在她的體內輕顫,遲遲不肯離開。

  原宜之掙扎了一下,喊了一聲:「夫君……」

  她又有點害羞了,已經完事了,怎麼還能保持這種羞人的姿勢?

  謝雍身子一滑,側躺在她身邊,卻依然維持著兩人交合的姿勢,他輕輕擁住她,道:「睡吧,明早起來再洗澡。」

  原宜之覺得身體滑膩膩的不舒服,可是也確實累狠了,眼睛眨了眨,終於慢慢沉重地閉合起來,陷入甜美的夢鄉。

  謝雍的手卻依然在原宜之的豐乳上流連忘返,心底暗暗決定從明日起要早起鍛鏈身體。

  謝雍果然隔天一大早就起來打拳了。

  他其實是個相當注重養生之道的人,以前跟著老家的恩師學了強身健體的五禽戲,基本上就沒有荒廢過,只是有對候工作實在太勞累了,也會擱置兩天,他也沒太計較。

  可是現在他卻意識到保持體能的重要性,為了能夠陪伴原宜之一起變老,為了原宜之的『性』福,他必須要努力了。

  深秋初冬,呵氣成霧,地面已經降了薄薄的白霜,早起打掃庭院的粗使丫鬟有時候偷偷打量幾眼男主人,見他身材修長勻稱,動作優美舒緩,鳳目修眉,面如冠玉,真真是君子如玉,舉止端方,怎麼看都如天人一般,是每個女子心目中完美情郎的模樣,讓小丫鬟們看得面紅心跳,想入非非。

  謝雍打了一套拳之後,身體起了薄汗,他覺得渾身筋骨都舒展開了,輕鬆暢快,看天色還早,便準備再打一趟拳,就在這時,他抬頭卻看見守候清越園園門的粗使婆子正朝正堂內室走去,便略微高聲喝止,「孫家的,何事?」

  孫婆子聞聲,回頭見院子裡的謝雍,急忙蹲身施禮,道:「老爺,少爺來請安,我見時辰還早,擔心老爺夫人還未起身,這不先過來向房裡伺候的姐姐們詢問一聲。」

  謝雍皺了皺眉,謝昭怎麼又來這一套?

  謝雍也無心打拳了,伺候的丫鬟急忙取了駝毛裡絨的厚披風為他披上,免得涼了汗,又取了溫熱的毛巾遞給他擦臉擦手。

  謝雍慢條斯理地收拾完,才對孫婆子吩咐道:「領少爺進來吧,到西花廳裡來。」他知這原宜之昨夜累得狠了,想讓她多休息會兒,便準備到西花廳和謝昭談一談,這小子的行為有點不合時宜。

  可是才五歲的小娃娃懂什麼?恐怕是被人挑唆了。

  謝雍心底有些不耐,這些人還真是沒完沒了,看不得他過一天舒心日子是吧?

  謝雍正準備轉身去西花廳,和煙從內室走過來,屈膝道:「老爺,夫人請少爺到東次間請安見禮,夫人已經起來了。」

  謝雍歎了口氣,點點頭,便也轉身回了正堂,向東進入東次間,次間再裡面就是他和原宜之的內室了。

  原宜之從內室走出來,今早她換了身淡黃色緊身小襖,下配鬱金香草浸染的金黃色裙,明媚活潑,華貴清雅,行走間更是衣帶當風,清香宜人,讓謝雍不由眼前一亮。

  因為睡眠不足,她的眼底略微有點青影,被她用脂粉勉強遮掩住了,發現謝雍仔細打量她,她微微笑道:「可有哪裡不妥?」

  謝雍搖頭,道:「怕你累著,原想讓你多睡會兒呢。」

  原宜之笑道:「哪裡有新婦就偷懶睡懶覺的?說出去可要被人笑話。」

  謝雍『嗯』了聲,道:「到中午的時候你再補個午覺。」

  原宜之原本還怪他昨夜需索無度,害她一大早幾乎爬不起床來,如果謝昭進來請安,見到她還賴在床上,豈不是丟死人了?

  現在見謝雍一直盯著她瞧,唯恐她累壞了的模樣,心裡又有些甜軟,便輕輕地橫了他一眼,嘴角卻抿起淡淡的笑意。

  謝昭由奶娘牽著小手走進屋,在和煙放好的蒲團上跪下,向父親和繼母請早安。

  五歲的小娃娃明顯還未睡醒,臉色蒼白,眼睛還有點瞇著,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外面還罩著皮草,像個圓滾滾的小糰子。

  可事實上原宜之看得出來這不過是衣服撐的,謝昭本人應該很瘦弱,小臉都瘦成瓜子臉了呢,尖尖的下頷,看得人心酸。

  謝雍顯然也看得出來謝昭的虛弱,眼神凌厲地掃了謝昭的奶娘趙氏一眼,「小孩子睡覺時間長,昭兒的身子又弱,我曾經再三囑咐過讓他早晨睡到自然醒,早上請安可免,今天怎麼又來這麼早?」

  趙氏是個臉色微黑、身材高大的豐滿婦人,她家裡已有三個孩子,因為養不起,所以才出來做了奶娘,她有些害怕謝雍,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幾個字。

  謝昭怯怯地看了原宜之一眼,又看了著結巴的奶娘,鼓起勇氣道:「是祖母大人叫昭昭早起請安的,祖母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昭昭應該早早向父親和母親請安,以示孝道。」

  母親……又來了!

  謝雍閉了閉眼,心裡驀然竄起一股火。

  以前他和丁錦繡剛剛成親的時候,少年夫妻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免有些貪戀床第之歡,母親那時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打擾,以為了他們身體健康為由,嚴格限制他們的房事次數。

  那時候謝雍還年輕,剛剛考上狀元,母子倆艱辛的生活剛略微好轉,他還感念著母親養育自己的不易,盡量聽從了母親的安排,新婚之時就經常撇下丁錦繡一人去睡書房,理由就是為了修身養性。

  他與丁錦繡的夫妻感情,因為這事有了分歧,從此再沒有真正好起來。

  現在想想,真是他負了錦繡良多,母親也管得太多。

  他現在已不是未定性的十幾歲少年,更不是與丫鬟婢女或者青樓煙花胡天胡地縱欲傷身,他只是與自己的妻子新婚燕爾,母親連這都要管,那她還有什麼能不管的?

  管得太多,管得太寬,管得太隱私!

  這會讓兒媳婦怎麼想?這讓他當兒子的臉面何存?

  原宜之見謝雍臉色不好,大有黑雲壓城之勢,將謝昭嚇得小臉更白,她便微笑著朝他招手,讓謝昭靠到自己身邊來,輕柔地為他理了理兔絨毛領,輕聲道:「昭兒真乖,真聰明,什麼道理都說得清楚明白,將來一定會像爹爹一樣學有所成。不過呀,你現在還小,起太早睡不好對身體不好,以後昭昭和太陽公公一起起床好不好?」

  原宜之的輕聲慢語,讓謝昭臉上的膽怯之色漸漸消失,他燦然笑道:「好呀!好呀!和太陽公公一起起床!」

  謝雍看著原宜之與謝昭的互動,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其實大戶人家規矩森嚴,子女早晚兩次向家中長輩請安問好,即所謂的『晨昏定省』,這是必須的。

  但是謝昭這兩次明顯來得過早了,天色還黑,又寒冷,小孩子睡眠不足發育不好,身體也易生病生災,這才是謝雍生氣的最大原因。

  母親看原宜之不順眼,或許還要加上玲瓏、青黛,以及丁家人,都看原宜之這個新來的續弦不順眼吧?

  可是那也不能拿謝昭這個小孩子當棋子玩弄啊!

  母親的慈母之心呢?她就不心疼她目前唯一的孫子嗎?就這麼折騰身體虛弱的謝昭?

  要謝昭來對付原宜之這件事,丁六姑娘丁錦芸和青黛恐怕也都沒少做。

  而玲瓏大概就是坐山觀虎鬥,兩敗俱傷才最稱她的心、如她的意。

  如此下去,只怕家中將永無寧日。

  反覆思索著,謝雍心裡逐漸有了計較,有些事情,確實需要徹底改變了。

  天光大亮後,玲瓏和青黛也一起來向主母請安,她們寒暄了幾句後,便沉默地伺候在一旁,很是恭謹,目光也不敢往謝雍的身上亂飄。

  謝雍從明日起就要恢復上早朝了,到那時候,玲瓏和青黛每日早晨就真的只能來伺候主母晨起、梳洗、早飯等事情了,不會再見到謝雍的面,除非謝雍到她們房裡過夜。

  但是謝雍以前就不愛到兩個小妾的房間裡,也不是說他多麼自律,而是玲瓏和青黛都讓他心生不快罷了。

  看著玲瓏,就會想到母親的強迫,謝雍以前每次擁抱玲瓏都如梗在喉,純粹應付,而看著青黛,則會想起丁錦繡,當初丁錦繡為了和謝母打對台而拉拔青黛,但是丁錦繡心裡並不快活,回頭又找過謝雍幾次麻煩,冷言冷語譏諷他是否很享受這種左擁右抱的滋味,自然讓謝雍也不快活。

  自從玲瓏和青黛都確定不能再生育後,謝雍就再沒到過她們的房裡。在謝雍這個傳統大丈夫的心裡,妻妾爭風吃醋無所謂,只要無傷大雅,他就睜只眼閉只眼,可是她們卻不該對他的孩子下毒手,當她們殺死一條條小生命的時候,以為殺死的僅僅是自己敵人的孩子,難道就沒想到那孩子也是她們丈夫的骨肉?

  可是她們全然不顧,丁錦繡讓玲瓏絕育,玲瓏讓青黛小產,她們的心裡只有自己的利益,那時候不會想到他謝雍一點點。

  謝雍本來就子嗣艱難,和丁錦繡成親後幾年都沒孩子,因為謝家幾代單傳,他也滿看重香火傳承,才接受了母親賜予的玲瓏,卻完全沒想到最後會鬧到那般不堪,那般慘烈。

  按照謝雍的意思,既然膽子大、心又狠到敢殺他的子嗣,這樣的你人絕非良配,丁錦繡是他的原配嫡妻,暫時不好處理,但玲瓏和青黛就算不亂棍打死,也該統統賣了出去。

  偏偏謝母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堅持認為玲瓏是她的臉面,處置了玲瓏就是目無尊長,就是不孝;而丁錦繡自然也要偏袒青黛,還要留著這個無用的小妾為自己撐面子,婆媳兩人鬥法的結果就是玲瓏和青黛都安然無恙地在謝府待了下來,讓謝雍鬱悶到內傷。

  謝雍原本就不是貪花好色之徒,而在見識了女人多的害處之後,更是絕了妻妾成群左擁右抱的心思。丁錦繡去世後,母親一直催促他快點續弦再娶,可他一直拖延,就是不想再隨意找個女人給自己添麻煩,鬧得內宅不寧。

  玲瓏和青黛現在很惶恐,非常害怕新主母進門之後,以不育之名將她們賣掉,或者隨便打發到鄉下莊子裡去養老,或者去廟裡青燈古佛一輩子。

  謝雍掃了二人一眼,站起身,道:「我們要去給母親請安,你二人也跟著吧,有些事要處理。」

  玲瓏和青黛迅速互望了一眼,真是又驚又怕,難道新夫人這麼迫不及待要趕她們出門了?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0 PM

第七章

  松鶴園,主堂。

  謝母端坐著受了兒子、媳婦和孫子的禮,並不理會玲瓏和青黛。

  等一套禮儀完畢,謝雍在謝母對面坐下,原宜之則坐在了他的下首,謝昭被奶娘抱著坐在了謝母的下首。

  玲瓏和青黛自然站在原宜之的身後伺候。

  謝母見這副陣仗,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兒子,問:「雍兒,人到這麼齊,有事?」

  一般情況下,小妾是沒有資格面見婆婆的。

  謝雍點了點頭,道:「明日我就要回衙辦公了,如今國事繁重,臣子們無不鞠躬盡瘁,我一旦忙起來怕也沒什麼心思再分管家事,不如今日都料理清楚,定下章程。」

  謝母微微渾濁的雙眼快速眨了幾下,才哼了一聲,道:「你有什麼打算,直說吧。」

  初冬清晨帶著絲絲冷冽氣息的光灑落在謝雍的身上,烘托著他年輕俊美的容顏,以及身為官場上位者獨有的嚴峻,這讓謝母看得有點眼花,覺得面前的兒子陌生得厲害。

  兒子一日日一年年成長,已經不再是那個對她唯命是從的小不點了。

  「娘,您為兒子辛苦操勞了大半輩子,現在上了年紀該享受一下清福了,家庭瑣事一團亂麻,管理起來勞心勞神,以後就交給宜之管理吧。」謝雍淡淡地道。

  謝母沒有吭聲。

  她知道權力遲早得交出去,只是沒想到原宜之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就要奪她老婆子的權,而且自己兒子居然還完全聽她擺佈。

  但是謝母也不能當場發作,現在謝雍的官越升越高,人情禮往是內宅主婦的重頭戲,謝母畢竟出身鄉下地方,見識淺薄,她做不好這種事。而以前不管是丁錦繡,還是現在的原宜之,因為出身的緣故,顯然都比她更適宜做謝府的當家主母。

  「娘?」謝雍稍稍提高了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一會子和你媳婦交接就是了。但願她能管得好,出了岔子我可不依。」謝母皺緊滿是皺紋的眉頭,不悅地說道。

  「咱們家的情況略有不同,因為還牽涉到錦繡還留下來的嫁妝,所以這次就好好的清理一下吧。」謝雍貌似輕描淡寫地一句,卻讓玲瓏和青黛都眉眼一跳。

  謝雍繼續道:「等會兒把家裡的帳簿都拿來,與庫存對一對;把錦繡的嫁妝清單也和實物對一對,錦繡的嫁妝按照她的遺囑,暫時封存起來,以後等昭兒長大了給他用。」

  按照當時的法律條文,女子的嫁妝歸屬她個人,第一順位繼承人是她的親生子女;如果她沒有親生子女,嫁妝則一般返回娘家,由娘家的爹娘或者兄弟、侄子等具有直系血緣關係者繼承,婆家是無權使用的,除非該女子特意留遺囑贈予夫家,這樣做一般是為了自己過身後能夠得到供奉,逢年過節得到一柱香和紙錢。

  丁錦繡當年出嫁時,丁家還如日中天,丁錦繡的陪嫁自然極為豐厚,因為她有兒子,她過身後,嫁妝自然毫無疑問地由謝昭繼承。

  但是,謝昭目前還小,他管理不了自己豐厚的財產,那麼他的財產監管人就必須要很可靠,不然恐怕謝昭還沒長大,他的財產都要變沒了。

  丁家是最想要監管這一大筆財產的,但是丁錦繡並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她遺囑中把嫁妝托付給了丈夫監管,並請了官府中人列了嫁妝清單存證。

  謝母也想管,她例不是想侵吞兒媳婦的嫁妝,而是擔心新媳婦原宜之會侵吞屬於自己孫子的財產中飽私囊。

  青黛也蠢蠢欲動,她曾經是丁錦繡的貼身大丫鬟,對丁錦繡的嫁妝有多麼豐厚最清楚不過,而且她再也不能生育,如果幫助謝昭管理好財產,以後或許也能得到謝昭的奉養。當然,她這只是癡心妄想,謝昭的事無論如何還輪不到她一個由婢女升為小妾的人來插手。

  「錦繡的嫁妝按照清單清好封庫,鑰匙就交給娘保管。」謝雍微微向著謝母歪了一下頭,詢問道。

  「好。」謝母點頭,道:「昭兒還小,等他大了,懂事了,就交給他。」

  謝母說著,似有若無地掃了原宜之一眼。

  原宜之端坐著,表情端莊和煦,謝雍的處理她很滿意,丁錦繡的嫁妝她半點也不想沾手。丁家的嫁妝再豐厚,和原府幾百年世家積攢的巨富完全無法相提並論,更何況,就算原府貧寒,原宜之也不希罕這不屬於自己的財產。

  「至於昭兒,既然家裡已經有了主母,就該由主母教養,讓他搬到清越園住吧,日常起居就由宜之照管。」謝雍繼續道。

  「不行!」謝雍此話一出口,謝母立刻斷然拒絕。

  原宜之也皺了皺眉,說實在話,她也不想親自撫育謝昭,並非她容不下前妻遺留下的兒子,而是繼母真的太難當,謝母史難纏,謝昭的身體明顯又虛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恐怕罪責都會歸咎到她頭上,她到最後出力還不討好,何必呢?

  她也沒那個心思去扮演慈母,面善心惡的事她不屑做,面善心善卻被人欺她也不認,大家維持著禮儀,適度的距離,不冷不淡、平安無事過下去才是最好的。

  「昭兒自幼跟隨我長大,怕離開我不習慣。」謝母平息了一下怒氣,努力維持著冷靜道:「而且咱家的子嗣不旺,新婦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早早懷孕生子才是正經,教養昭兒的事就不必勞煩她了。」

  謝雍卻意外堅持,「昭兒養在清越園裡,我也方便經常考較他的功課,男孩子距離父親太遠總是不妥,養成一身的女氣就很麻煩了,現在昭兒就明顯懦弱,不夠大氣。」

  謝母氣結,狠狠地瞪了原宜之一眼。

  原宜之卻文風不動。

  說到底,謝雍才是一家之主,無論是謝母,還是原宜之,都無法改變他決定了的事情。

  原宜之嫁進謝府後的第一次家務事,就被謝雍這樣感覺利落地處理完畢。

  謝雍與原宜之回到清越園,夫妻倆一起進了位於主院西廂房的內書房,丫鬟奉上茶水之後退了出去,兩人要談談心了。

  原宜之的手托著細瓷荷葉茶杯,微微皺著眉頭,想著怎麼婉拒謝昭的事。

  謝雍卻搶在她說話前,從書架下面的櫥子裡取出一個金銅匣子放在了書案上,匣子上面並沒有什麼繁複的花紋,造型也是筒單的長方形,只是看起來古樸厚實,也頗為沉重,匣子上面的鎖頭也很結實。

  謝雍用隨身攜帶的一把小鑰匙打開銅匣,招手讓原宜之過來。

  原宜之起身走過去,見裡面是各種契約書,以及厚厚一疊龍頭銀票,銀票皆是萬兩一張的大面額,粗略估計應該有五、六十張。

  契約書則是各種田畝的田契,以及宅院、別院的地契,還有一些店舖的房契等。

  原宜之粗略估算了一下,單是這一匣子也能價值上百萬兩身家了。謝雍當年一貧如洗,如今做官十年,就能積累下如此巨富?

  看來也是個貪官喔。

  發現妻子的目光有點異樣,謝雍面色平靜地道:「在官場上,清廉除了能給自己換來好名聲外,反而很難將真正的大事做好,因為人性俱貪,你不貪,你就阻擋了你的上級、下屬發財的路,上不通下不達,結果就是一事無成。不過,你夫君這些也不算太貪,都是歷年來積攢下的例銀。」

  所謂官場上的例銀,就是逢年過節,以及過壽等時節同僚以及下屬贈送的。

  原宜之有點不信,問:「會有這麼多?」

  她雖然不瞭解男人的世界,更不清楚官場潛規則,但是她並非不懂民生疾苦,嫡母鄭氏在她十五歲後,就讓她跟著學習管家理事,對於由內宅主導的人情往來她是知道的,除非是非常要緊的關係,節日送禮不會超過千兩,這都已經算破費,一般頂多就是百兩、幾百兩而已。

  給貴人們送禮,就更講究,可能一個硯台或一個花瓶就價值幾萬兩,甚至十幾萬兩,或者一塊玉珮也要幾千上萬兩,但是這都是送的實物,而不會赤裸裸的送真金白銀。

  大面額送金銀的,一般還真的就是賄賂,許多求原府辦事的,往往就會送金條、銀票。

  謝雍略有深意地著了原宜之一眼,道:「怎麼說你夫君如今也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這點身家不為過吧?」

  謝雍如今已經官至戶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員。戶部掌管全國的疆土、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油水之豐堪稱六部之首。

  而且謝雍還兼任翰林院侍讀學士,侍讀學士伺候在御駕之前,相當於皇帝的私人參贊,品級不高,話語權卻很重。

  官場中多的是眼睛雪亮的老油條,他們自然看得出皇帝對謝雍的器重,在六部歷練,又有翰林院的出身,這明顯是在培養內閣宰相啊,所以絕大部分人部是巴結著謝雍的,送他的禮也就額外重。趁他還未真正崛起時討好,明顯要比等他真當了宰相再巴結有情面吧?

  官場中人都精明著呢,人人都會算帳,不會白投資的。

  只能說,原宜之還不清楚她的夫君到底有多麼貴重,她只是按照常理來推測,才覺得不妥。而實際上,謝雍已經謝絕了絕大部分的賄賂,真的絕大部分只是收了『例銀』,否則他的身家還要翻上幾倍。

  謝雍的為官之道是不曲不直,為了做成事,他可以與貪婪小人虛與委蛇,也可以與頑固直臣據理力爭,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原宜之偷偷瞥了謝雍一眼,見他的俊眉攏起,鳳目森然,貌似不悅,她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擔心……」

  「不用擔心,我不會當個貪婪致死的糊塗官,就算為了家人,我也不會做傻事。」謝雍見她一臉擔憂,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原宜之點頭,「為妻相信夫君。」

  謝雍握了握她的手,「只有我們二人,你我相稱就好。」

  原宜之抬頭看看他,燦然一笑。「好。」

  「這些算是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私房錢,以後也歸你管。」謝雍將銅匣子重新鎖上,將鑰匙交到原宜之的手裡。

  原宜之有點遲疑,問:「這?」

  原宜之萬沒想到剛嫁入謝府,謝雍就把他的小金庫悉數交給了自己,她該受寵若驚嗎?

  「夫君,這……妥當嗎?」

  謝雍在靠背大椅上坐下,姿勢端肅,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掌握全局的氣勢,道:「怎麼不妥?你我夫妻一體,自然要彼此坦誠。」

  原宜之立刻道:「那我的嫁妝也給你用。」

  謝雍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手心,道:「小傻瓜,為夫還用得著花你的錢?你既然嫁了我,就是要跟著我享福的。」

  原宜之心虛地咧嘴傻笑,小聲都囔:「我怎麼覺得我命太好了?該不是做夢的吧?」

  她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結果疼得暗中咬牙,卻沒發現她的另人正好笑地盯著她。

  謝雍見她一副魂不守捨的樣子,心情越發好,道:「你可以把這部分收入暗中立帳,不必讓別人知道,這是你我夫妻的秘密財產。」

  原宜之乖乖點頭,同時偷偷地想,果然兒子不可靠哇,真的娶了媳婦忘了娘,以後她生了兒子會不會長大也這樣?那她會不會像婆婆一樣傷心難過呢?

  「又胡思亂想什麼呢?這些錢來路畢竟不太光明正大,每筆收入都是要記錄請楚的,有些人情不必還,有的則必須還,以後的收入也依此記錄。而你只有弄清楚了我與外界的真正來往,包括是否涉及金錢等,才能與他們的夫人交際時擺出合適的姿態,擬定合適的回禮,不會得罪人。」

  原宜之還是乖乖點頭。以前她覺得嫡母鄭氏就已經很厲害了,現在才知道鄭氏其實也被父親限制了許多。

  相比之下,她似乎比嫡母更幸運一些?

  雖然這份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讓她一直覺得如夢如幻,一直不踏實,但是謝雍的眼神寫滿了『敢不相信我試試』之意,她也不敢不相信了。

  「把匣子收好。」

  「喔。」原宜之趕緊抱起銅匣子。

  「好了,你先回屋吧,我還要處理點公務,明天就要回衙門辦公了。」謝雍微笑道。

  「喔,好。」原宜之抱著匣子,乖乖地離去。

  直到回到了內室,把銅匣子鎖到自己陪嫁的黃花梨箱子裡,原宜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根本沒來得及提謝昭的事!

  謝雍太狡猾了,明顯就看得出她的意思,卻故意不讓她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不過……看著鎖好了的黃花梨箱子,原宜之突然有點莫名的心虛,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她現在吃的也是謝雍的,拿的也是謝雍的,而且還是謝雍明媒正娶回來的媳婦,卻不肯幫他照管孩子,好像是有點說不過去。

  謝雍如此信任她,她是否也該為他盡心盡力呢?

  光想著如果照顧不好謝昭會落埋怨,卻不想著如何努力照顧好小孩,她確實有點太自私了,照顧家庭的下一代本來就是當家主母義不容辭的職責,她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就應該勇敢挑起擔子,而不應該一味明哲保身,推卸責任。

  原宜之握了握小拳頭,只要伺候好夫君和寶寶,只要她問心無愧,婆婆再刁鑽也是紙老虎。

  宜之,你可以的!不要怕!

  晚上,謝癱與原宜之梳洗後一起睡下。

  接連縱欲有傷身體,所以二人只是並排仰躺著說說話,溫存一番就算了。

  原宜之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沒底,覺得應該事先和謝雍提一聲,免得到以後真出了岔子不好交代。

  她將臉埋在謝雍的胸膛裡,小小的磨蹭了幾下,才小聲道:「夫君,我會盡心照顧昭昭的,只是我也沒有過照顧孩子的經驗,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你要多多包涵啊。」謝雍的嘴角微挑,終於在心底長長舒了口氣,宜之總算沒有讓他失望。

  他自然感覺得出原宜之並不想親自照管謝昭,他也明白原宜之的顧慮,畢竟不是她親生的兒子,上面有挑剔的婆婆,一邊還有等著挑剔的謝昭外祖家,照顧好了是她應盡的本分,照顧不好卻會落得滿身不是。

  可是謝雍不想在這方面縱然原宜之,他希望她能盡到做人妻的責任,她要面對的困難是很多,但是每個人都不容易過,如果有困難就逃避,那日子還這麼過到一起去?夫妻還怎麼能同甘共苦、同舟共濟?

  他把小金庫交給原宜之,意味著把謝府的權力真正交到了她的手裡,他把謝昭同樣托付給原宜之,意味著謝府的責任同時交給了她。

  從她嫁給他的那一天起,她成為他的妻,她就注定了可以分享他的風光體面,也要分擔他的各種責任。

  謝雍同手摸了摸她的秀髮,道:「家裡有老嬤嬤,不懂的就多問多學,真拿不定主意的就來問我。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孩予,就當提前練習。」

  原宜之忍不住失笑,問:「你知道會有很多孩子?」

  謝雍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湊上去吻,道:「不如咱們現在就努力?」

  原宜之笑著推他,嬌聲抗議:「不要,不要,今天好累了……唔……嗯……」

  畢竟是新婚夫妻,雖然二人原本都打算休戰一夜,可禁不住被此挨挨磨磨身體起火,最終還是滾到了一處。

  謝昭次日就從松鶴園搬到了清越園。

  原宜之將他安置在了主院的東廂房,三間的東廂房,正廳待客,北裡間做臥室,南裡間書房,足夠一個五歲的小娃娃居住了。

  臥室面積稍大一點,靠窗放了張軟榻,晚上奶娘睡在軟榻上陪伴謝昭,孩子畢競小,不放心讓他一個人獨睡。

  原來在謝昭身邊伺候的人,包括一個奶娘趙氏,一個教養嬤嬤錢氏,兩個大丫鬟鶯兒、雀兒,四個小丫鬟,以及兩個粗使婆子。

  原宜之將這些人全部招齊,逐一打量了一番。

  教養嬤嬤錢氏是丁錦繡陪嫁而來的,是個富態面善的四十多歲中年婦人,說話辦事看起來很有分寸,原宜之將她留了下來,而且也不得不留,否則謝昭的外祖父家還不知道要怎麼鬧。

  兩個大丫鬟鶯兒、雀兒都是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面容清秀又不過分妖艷,手腳勤快,也相當得體,是謝母給謝昭選的,在她們嫁人之前,還能伺候謝昭幾年,在此期間選擇幾名和謝昭一般年紀的小丫鬟培養起來,到時候正好接鶯兒、雀兒的班,於是原宜之將她倆也留了下來。

  四個小丫鬟和粗使婆子都沒什麼好挑剔的,先使喚著觀察,如果不稱心可以隨時更換。

  原宜之不滿意的是奶娘趙氏。趙氏家在金陵郊外的鄉下,已經育有三個孩子,家裡實在窮得沒飯吃了,她才狠心把自己嗷嗷待哺的兒子扔家裡,自己出來做奶娘。趙氏本人的身體還算健康,但是性子很沉悶,笨嘴拙舌,在主人面前幾乎說不出話來。

  原宜之對謝雍道:「現在謝昭大了,已經不吃奶了,奶娘也不說用不著了,但是趙氏本人的性格很成問題,畏畏縮縮、懦弱,言行舉止都透著小家子氣,這對孩子的口傳身教極為不利,謝昭本性是非常聰敏伶俐的,看他說話就知道了,但他的神色舉止就非常怯弱,很可能與趙氏的影響有關。」

  謝雍對兒子的教育雖然也很注意,對內宅婦人之事卻不太懂,覺得原宜之的話也有道理,反正一個趙氏無足輕重,他便應允了原宜之的建議,辭退趙氏,再為謝昭增加一個教養嬤嬤。

  沒想到此事卻惹了麻煩——謝昭極為依戀趙氏,聽說趙氏要被趕走,哇哇大哭不已。

  謝母勃然大怒,立即叫來原宜之訓話:「羊羔跪乳,烏鴉反哺,就算目不識丁的鄉下人也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對待把孩子奶大的奶娘?這就是你們原府世家大族的教養嗎?用過即丟,翻臉不認帳?你能這樣,謝昭不能!咱謝家不能!謝昭從呱呱墜地起吃的就是趙氏的奶,是趙氏把他從個難成活的小東西一點一點奶大,謝昭以後是要供養她的,供養她一輩子!你把趙氏趕走,是想讓別人看咱們謝府的笑話,嘲笑咱們謝家無情無義嗎?胡鬧!叫你管家不是這麼管的!還是你要把謝昭身邊的得力人手都趕盡殺絕,你才好拿捏住他?」

  原宜之粉嫩的俏臉漲得通紅,有羞愧有難堪也有暗惱,長這麼大她還從沒出公這樣的糗。

  時人對待奶娘相當看重,特別是大家族,確實有為奶娘養老的習慣,比如原宜之的奶娘孫嬤嬤還跟著原宜之陪嫁到了謝府。

  但是,那些奶娘絕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裡家養的奴婢,是家生子,一般都是祖祖輩輩伺候主子家的,所以挑選出來的奶娘多半沒什麼問題,孩子交托給她也放心,小時候做奶娘,孩子大了斷奶了就做身邊的管事嬤嬤,只要她不犯大錯,就會跟著這個小主子一輩子了。

  最最重要的一點,她們的身契是掌握在主人手裡的。

  可是趙氏不同,她雖然出身貧寒,但確實是良民,不是謝府的奴婢,不屬於賤民,她當初進謝府當奶娘,簽的是短期的兩年契約,只是因為謝昭沒有親娘了,格外依戀自己的奶娘,謝母又慣著他,他要怎樣就怎樣,所以才一年年推遲下來,廷長到了現在的五年。

  趙氏不是謝府的奴婢,她有良民資格,她隨時可以離開謝府,她在外面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兒女,她在謝府打工只是為了賺取工錢養家活口,而到現在為止,她已經不必做奶娘的工作,可又沒有做教養嬤嬤的資格,無論是個人見識、涵養,還是本身的性格等等,她都差太多了,絕對會耽誤了謝昭這樣一個家中嫡長子的成長,這才是原宜之要放她走的根本原因。

  當然,原宜之會逢年過節以謝昭的名義給趙氏送去一些禮品,算是感謝她對謝昭的哺育之功。

  原宜之靜默地任憑謝母發洩著怒火,直到謝母自己罵累了,又見原宜之一聲不吭,也覺得沒意思,才住了口。

  可是看著原宜之的臉,謝母就是百般不順眼,她伸手招過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大丫鬟紫晶,對原宜之道:「紫晶從小就伺候我,你進門前她一直幫我科理家事,是極懂事的,以後就讓她到你身邊伺候吧,管家的事你也好多個幫手,免得沒事找事胡亂抓瞎。」

  紫晶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正如花朵要盛開一般,肌膚細嫩白哲,眉目如畫,但是又有著端莊之氣,一點都不顯得輕佻,比起她的前輩玲瓏顯得要沉穩大氣許多。

  原宜之沉默了一下,抬頭靜靜地看了紫晶一眼,才向謝母屈膝施禮,『是。』這麼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兒子的房裡塞人了嗎?

  當年好歹還等了丁錦繡幾年,才藉著她無子不孕塞了個玲瓏,如今卻藉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奶娘事件就要塞個紫晶?

  原宜之領著紫晶回清越園的時候,身體挺得筆直筆直的,手心裡卻冒出了滿滿的一手冷汗。

  她憤怒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她終於明白了當年丁錦繡的感覺——非是妻不賢,實是婆婆惡。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3 PM

第八章

  原宜之怒了。

  這才是她剛剛嫁進謝府的第五天啊!

  回到清越園,她把紫晶交給了自己的奶娘孫嬤嬤,便把自己關到了西次間的書房裡,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她坐在書案前,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盯著書案上的筆筒、筆洗、筆架等物,又似乎目無焦距,只是發呆。

  就這樣,她一直靜坐到日頭西下,室內昏暗。

  當忙完公務回家的謝雍在書房找到她時,她覺得自己內心喧囂奔騰的野獸已經重新順服下來,乖乖地趴在那裡等著主人給它順毛了。

  鱟看到謝雍進來,原宜之站了起來,道:「你回來了。」

  謝雍看了看她,見她面色已然平靜,便點了點頭,「今天的事我都聽孫嬤嬤說了。」

  原宜之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又消散了,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等著謝牽的處理意見。

  謝雍用手揉了揉額頭,他沒想到自己剛回去辦公,家裡就鬧炸了,真是片刻也不讓他得閒。

  他坐了來,伸手把原宜之拉到自己身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兩手環住為她取暖,道:「當年趙氏是母親找來的,原本最看重的就是她的老實本分,卻忽略了她太木訥對昭兒的不良影響、說起來也是我的失職。不過這些年來,陪伴昭兒最久的就是趙氏,在昭兒的心裡,或許趙氏比任何人都更親近更值得依賴,是類似母親的存在吧,教養什麼的還在其次,感情的需要大概會更重要一些。要不就先把趙氏留下,同時再另外給昭兒尋找一位知書達理的教養嬤嬤,慢慢來吧?」

  原宜之點點頭,她張了張嘴,想說話,結果淚珠子搶先掉了下來,啪嗒啪嗒落個不停,倒把謝雍嚇了一跳。

  謝雍把她攬進懷裡,大手笨拙地為她擦著淚,安慰著:「我知道娘說的許多話都太過分了,委屈了你。你別放在心上,嗯?」

  原宜之搖了搖頭,用手掩住眼瞼,努力平息了情緒,才道:「是我太莽撞了,雖然是一心為了謝昭好,卻忽略了他的感受。」

  但是在原府接受過的貴族教育讓原宜之其實在內心堅持了自己的意見,所謂『慈母多敗兒』,一個不好的母親形象,在幼兒的發育早期影響,是非常巨大又不良的。

  如果謝昭有親娘,奶娘的影響還會減弱些,可是現在的情況是,謝昭的感情需要幾乎全都傾注在了趙氏的身上,這種狀況就更壞。

  明明是狀元府邸的嫡長子,明明資質不錯,聰慧伶俐,明明應該是落落大方,活潑外向的男孩子,現在卻像個忸怩的小姑娘,看誰都怯生生的,那眼神就像可憐的小動物一樣,沒有自信,沒有自主,一副任人拿捏的樣子,這樣下去,謝昭會長成什麼樣?

  如果原宜之的心眼稍微自私一點,稍微『壞後母』一點,那麼她自然可以放任謝昭這樣下去,謝昭越不成器,對她自己所生的孩子來說越好。

  可是原宜之受嫡母鄭氏影響頗深,她可以討厭丈夫的小妾通房,恨不得她們統統消失,但她不會昧著良心苛待丈夫其他的孩子,那些孩子雖然是其他女人生的,但也有丈夫一半的血脈,為了謝雍著想,她也不會故意教壞謝昭。

  原宜之低著頭,盯著水磨石地面的紋路,腦子裡卻飛快地考慮著自己到底是不是該讓步?

  如果自己堅持,絕對是好心不落好,估計最後會得罪全家人,現在看起來連謝雍都不支持她了,這讓她感到極為失望。

  她沒想到謝雍竟然也全是個溺愛孩子沒原則的人,在養育孩子這一點上,原宜之覺得謝雍所謂的連中三元的狀元之才,還不如自己的嫡母。

  原府貴為第一世家,貴奢至極,在別人眼裡,或許原府的小孩子應該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地養大,其實不然。鄭氏教養孩子極為嚴格,文成武就,依照各自性格因材i教,既有相對自由選擇的權利,又必須下苦工勤學苦練,寒冬酷暑皆不得偷懶耍滑,因為這樣,原府的幾位公子才在同齡人之中能夠脫穎而出。

  一個人能否成才,和天分有關,但和教養是否得當有著更大關係。

  原宜之想了許久,決定還是和謝雍推心置腹地談一次,這是她對謝雍之前對自己信任的回報。

  她端正身體,目光平靜地直視著謝雍道:「我可能有點傻,別人對我一分好,我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報十分。我雖然不太清楚夫君為何對我這麼好,願意娶我。願意在婆婆面前維護我,甚至把財政大權交托給我,我雖然出身原府,但只是庶出,又有著剋夫之名,夫君對我的好,就猶如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讓我從被人憐憫、被人嘲諷,被人同情之中掙脫出來,讓我每天都感受到了新鮮和快樂,所以,我很感激的,我想全心全意地回報於你。你讓我照管昭兒,我便想竭盡所能做好,哪怕明知道可能落下不好的印象。」

  謝雍有點動容地聽著,小妻子的坦率讓他驚訝,也讓他的心越發溫暖。

  「或許在別人眼裡,我對謝昭很無情吧?不憐恤幼小的他,你對謝昭有慈父之心,母親對謝昭有祖母的憐愛之心,唯獨我是個冷酷的後母吧?」原宜之自嘲地一笑,又道:「可是長痛不如短痛,明知無益之事卻故意放縱,這是害了孩子吧?更何況,昭兒的感情本不該投放到趙氏這個外人身上,這本身就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如果現在還不趕緊趁他小和他培養感情,將他的感情歸依引導回正途,那他長大以後會更加與我們離心吧?他會對謝府沒有親近感,沒有認同感,甚至和我們以後的孩子沒有手足之情.說不定還會恨我們。趙氏哺育昭兒是有功勞,但她也得到了報酬,而且據我所查,謝府給她的報酬是普通奶娘的兩倍,逢年過節還給她家里許多禮品,這還不夠的話,以後繼續維持來往就是了,但絕對不能再讓她從早到晚地陪伴著謝昭,必須將她從謝昭身邊趕走,這種事情就是趕早不趕晚,宜早不宜遲。」

  「宜之,宜之,我的傻丫頭。」謝雍輕歎著,這個直來直去一片赤誠之心的傻姑娘,連點迂迴曲折手段都不會,以後如果長期和母親相處,可怎麼辦啊?

  看來原府還是將她保護得太好了,她連丁錦繡一半的心機手段都沒有。

  謝雍握住她的手,握緊,道:「我明白你的心,我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昭兒好,不過別急,這件事我來處理……哎,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剛說的好好的又哭了?剛才還一副當家主母的風範呢,怎麼轉眼又成了抹眼淚的小可憐了?」

  當謝雍握住她的手時,原宜之也不知道為何,原本的鎮定突然崩潰,心底的委屈如黃河氾濫一般洶湧決堤了,她從沒想到做人兒媳婦是這麼難,做人繼母更難。

  可是她此時感到加倍的委屈,是因為知道謝雍對她的憐惜吧?

  因為知道有人疼惜,所以才更感覺到了痛,才更覺得委屈,才更想毫不遮掩地痛哭一場。

  她把臉埋入謝雍的懷裡,任憑淚水長流,嗚嗚地痛哭失聲。

  「小東西……」謝雍用手揉搓著她烏黑柔順的秀髮,又是歎又是笑。「還以為你長大了,原來也還是個孩子啊。乖,難為你了,我明白的。」

  「我才不是孩子了。」原宜之哽咽道:「你不娶我的話,我都是老姑娘了。」

  謝雍哈哈一笑,忍不住低頭在她滿是淚痕的臉頰上吻了幾下,道:「那也不算老姑娘,頂多是大姑娘了。我的大姑娘,別哭了,嗯?

  說不定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原宜之忽然又把頭埋進了謝雍懷裡,鬱悶地揪著他的衣襟道:「母親又賜給你一個美人呢。」如果他敢收下紫晶,她就再也不傻呼呼地投到他懷裡哭了。

  哼!

  謝雍拍拍她的頭,道:「別擔心,我來處理。」

  松鶴園,正屋西次間。

  謝母聽了謝雍的話,原本半歪靠在軟榻上的身子猛然坐直了,她皺緊眉頭瞪著兒子,問:「你要外放了?」

  謝雍坐在謝母對面的大圈椅上,正端著一杯熱茶慢慢品,他輕輕用手錯開杯蓋,吹了吹熱氣,才回答道:「是的,今年正是官員每三年考績大調動的時候,現在到了年底,結果基本上也出來了,我是直接從皇帝那裡得到的口信,如果不出什麼意外,這幾天調令就會下來了。」

  謝母眉頭越發緊皺,她雖然見識短淺,但因為關心兒子的前程,所以對於景國的官場還是認真研究過一番的,就她所瞭解的情況,真正位極人臣的宰輔之臣,還真的不會被外故,基本上就在翰林院和京城六都中歷練,等資歷差不多熬得足夠了,就擢升為大學士,進入內閣,成為一國宰輔。

  最典型的例子,原宜之的嫡長兄原修之。

  原修之最早是皇帝玄昱的伴讀,後來進入翰林院待了三年,再進入吏部歷練了兩年,之後就破格提升為尚書左僕射,即事實上的『左相』,與尚書右僕射共同把持朝政,而古人以左為尊,所以原修之已經成為真正的『首席宰相』。

  當然原修之的陞官之路不是人人皆可定,畢竟他是皇帝身邊的近臣,有從龍之功,歷朝歷代從龍功臣的官位都是跨級飛升的,沒道理可講。

  可是景國建國以來的幾位宰相,真的都是京官,沒有外放之臣。

  嚴格來說,京城裡遍地都是官,除非位極人臣的少數大官和實權官,大部分的京官相當清寒,就算有點油水可撈,因為分潤之人太多,最後落到手裡的也不過勉強維持官員的體面交際而已。但是京官因為總是在皇帝面前晃,所以一旦得了皇帝青睞,就可能飛躍騰達連升三級。

  而外放大臣基本上都很有錢,逢年過節都會大馬車裝得滿滿的銀兩到京城送禮,或者為了陞官,或者為了留任,或者為了轉回京城。總而言之,外任之官油水相對豐厚,封疆大吏更是堪稱一方土皇帝,比在京為官權力顯得大很多,但是外官很容易被皇帝遺忘,有可能一輩子都在外面打轉,回不到京城權力中樞,達不到權力巔峰。

  京官、外官各有優劣,官員因為追求各不相同,有的寧願甘受清寒而在京城苦熬,有的為了撈錢而出外任。以謝雍連中三元的狀元之才,皇帝明顯是把他作為宰相來培養的,謝母從來沒想過自己兒子居然會被外放。

  謝母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在京為官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突然被外放?還是你得罪了什麼人?」

  不等謝雍回答,謝母就忽然大喊一聲:「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女人害的!我就說不要娶她不要娶她,你偏不聽,你看看!她剛進門你就要被外放,出門在外多災多難,如果有個萬一可怎麼好?她就是個掃把星,掃把星!不行!雍兒,你不能再留著她!」

  聽著母親越說越離譜,謝雍也無心再喝茶,把杯子放到小幾上,他提高聲音壓制住母親的神經質發作,道:「娘!你冷靜一下!這事和宜之沒有任何關係,是我自己申請外放的,這事我已經打算了幾年了。」

  謝母激動得臉都漲紅了,恨不得立刻把原宜之趕出謝府,突然聽兒子這麼一說,不由錯愕,她本已經站起身來,現在又緩緩坐回軟榻上,驚疑不定地看著謝雍,問:「你自己申請的?為什麼?你傻了?你不知道凡是進入內閣的就沒有外放之臣嗎?難道你就甘心做一方父母官,不進中樞了?」

  謝雍微微歎了口氣,對於內宅女人來說,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做官帶給她們唯一的好處就是養尊處優與風光體面,更甚者可以對人頤指氣使了,而更多的,她們大概不會理解的。

  對於謝母來說,讓兒子考科舉做官,是為了成為人上人,為了擺脫丈夫帶給她的貧寒和恥辱生活,兒子的官做得越高越好,至於兒子怎麼做官,做什麼官,她不懂,也提不出什麼好的建議。

  謝雍道:「兒子想做點於國於民真正有益的事,想做點能夠讓一個國家長治久安的事,在六部歷練固然可以鍛煉統籌全局的能力,但是卻缺乏辦具體事件的能力,缺少與民眾的最直接接觸,對於民生疾苦更是缺乏直觀見識,兒子想到下層鍛鏈幾年。」

  歷史上許多雄才偉略的大政治家、大改革家,他們能夠提出震古鑠今的治國治民政策,卻絕大部分因為缺乏瞭解地方上的複雜性,以及地方小官吏的陽奉陰違、瞞上欺下等劣根性,而只能提出天才的變法綱領,卻缺乏具體實施的有效政策和手段,最後導致變革失敗。

  謝雍不敢說自己有多麼偉大無私,但是他確實不想屍位素餐,不想『為了做官而做官』,他想做點實在的事,他想要這個國家更好,當然如果能夠青史留名那就更好了。

  名、利、權,每個人都在追逐,他也一樣,他只是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些,做得更漂亮一些,讓因為他而受惠的人更多一些。

  「那你還能回來?」謝母最擔憂的還是兒子的前程。

  「當然。」謝雍有這個自信。

  「還能進中樞?」

  「應該吧。」謝雍心裡十分無奈,謝母希望他做宰相的執著簡直讓他頭疼了。

  謝母被兒子要外放這個消息給打愣了,她坐那裡久久不動,一會兒擔心兒子出門是否安全,一會兒又擔心兒子會不會出了京城就被政敵攻擊,再也回不到繁花如棉的金陵了。

  過了許久,謝母才幽幽地歎口氣,道:「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但是我是不想與你那麼久分離的。」

  當年她在荊州鄉下,兒子隻身赴京城趕考,她是日也擔心夜也擔心,幾乎就沒有睡過一夜安穩覺,等京城傳來兒子中了狀元的好消息時,她已經瘦得一把骨頭了。

  可是兒子考中的好消息刺激了她,讓她迅速恢復了精神,吃得好睡得好,興匆匆地跟著兒子派來的人到了京城,又得到兒子要被當朝宰相招為女婿的好消息,當時謝母真是謝天謝地,以為自己苦盡甘來了,哪裡想到丁錦繡進門以後,會讓她處處不滿意呢?

  而現在進門的原宜之,讓她更不滿意。

  謝母意興闌珊地躺下,道:「說那麼多大道理我也不懂,其實你要外放,最根本還是想從娘身邊逃走吧?受不了娘了?覺得娘無理取鬧?可我哪一點不是為了你好?我這都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說著說著,謝母流下了淚。

  「娘。」謝雍也無語,他離開京城出外為官,也確實有離開謝母一段時間的意思,他真覺得母親的心態不對,再這樣朝夕相處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百善孝為先,他不能與母親爭執,不能與母親吵鬧,不然就可能會被言官彈劾不孝、忤逆,嚴重者更可能丟官去職,所以他只能選擇與母親分隔開一段時間。

  而如果因為他離京外放,皇帝玄昱就忘記了他,再也不把他調回中樞,那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這樣的皇帝也不值得他為之嘔心瀝血了。

  謝母揮了揮手,「走吧,走吧,別讓我看了心煩。」

  謝雍知道母親此時有點受打擊,便站起身行禮後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謝母越發厭倦的聲音:「都說養兒好,養兒能防老,可是都看看養兒子有什麼用?養大了就成了別的女人的了,哪個心裡還有娘啊……」

  謝雍捏了捏拳頭,腳步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疾步離去了。

  原宜之對於謝雍要外放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

  她比謝母懂得的多,也以為謝雍會一直做京官,然後穩穩噹噹地升入內閣成為宰相呢。

  未出嫁以前,她聽四弟原平之提過,似乎謝雍與她的兄長原修之的政見並不合,那麼以後謝雍為右相,原修之為左相,左右相政見不合,皇帝就便於玩權力制衡,利於皇權穩固,皇帝也不用擔心謝府與原府的聯姻而造成不利影響。

  不管怎麼說,她都沒想到謝雍會離京異地為官。

  不過,如果能夠離開京城謝府,暫時離開謝母,對於剛嫁入謝府的她來說,還是好處居多吧?

  在謝雍提過可能外放的三天之後,宮中的聖聖旨下來口,謝雍平級調至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兼任兩淮巡鹽御史,即刻赴任。

  御史是書官,負責監察百官,是皇帝的風紀耳目,有風闈彈劾之權,卻沒什麼辦案實權。但是皇帝給了謝雍尚方寶劍,遇到不法之事有先斬後奏之權,同時又給了他兩淮軍事調動的虎印,過急事、難事、大事可以調動兩淮駐軍。

  顯然,皇帝下決心要肅清鹽政了。

  謝雍知道前期調查鹽務的是他的三舅子原治之,提出如何治理改善鹽政的也是原治之,但是皇帝顯然不想再讓原治之繼續深入治理下去了,換人,換將。

  在任何一項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基本國策上,玄昱都不會讓一個大臣全權把持,必然會有其他人去分權或監管。

  鹽務也是如此。

  原治之前期工作調查清楚了,後期卻要換謝雍去實際操作。

  謝雍的任命很急,年前就要到任,他吩咐了原宜之準備離府事宜,自己便準備官府交接之事。

  謝母要坐鎮謝府,而且年紀大了不宜奔波,自然不跟去,謝雍留下玲瓏、青黛伺候謝母,選擇帶了原宜之與謝昭同赴上任。

  紫晶自然也被留下口,留在清越園裡當大丫鬟,照看家務。因為『長者賜,不敢辭』的緣故,紫晶是不能直接再退回謝母的,所以現在這樣被留下,過了年,再以年紀大打發她嫁了人,就算安全解決了。

  謝母畢竟不能硬逼著兒子進哪個女人的屋,否則母子倆的臉都要被丟光了。

  而謝昭的奶娘趙氏因為掛念家中的兒女和丈夫,自然也不願意跟著謝昭離開金陵,趙氏選擇了主動離開謝府,被補償了一大筆謝銀。

  原宜之坐在馬車裡離開金陵城時,看著身邊的男人,不由輕舒了口氣。

  謝昭的事,趙氏的事,紫晶的事,都因為謝雍的外放為官這一突發事件而輕易被他化解了。

  原宜之與謝母的矛盾,也會因為距離的遠隔,而能變得平和安靜一陣子吧?

  雖然這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可是居家過日子,哪裡有什麼徹底的解決之道呢?除非不一起過了,不做一家人了。

  原宜之自然是不肯離開謝雍的,所以,能像現在這樣和緩平靜地過下去,就很好,很好了。

  她想,她會珍惜這段難得的平靜日子的。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4 PM

第九章

  揚州,謝府。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園林式的精緻住宅,五進的大園子,前兩進為外宅,中間隔著垂花門,後三進是內宅,各進房舍之間有抄手遊廊相連,各種珍惜花草樹木點輟其中,平整的青石板主路面與鵝卵石小徑相互交叉,池塘、假山錯落有致,亭台樓閣更是美輪美奐。

  就算在金陵城見慣了各色宏偉、精緻建築的原宜之,最初踏進這座府邸時也是驚歎不已,真不能小瞧了民間富貴啊。

  這座府邸的原主人是揚州的一家大鹽商,早先聽聞新來的巡鹽御史沒有合適的住宅,就將這座豪宅獻給了官府,再由官府將宅子安排給了謝雍一家居住。

  揚州有鹽運衙門,全稱是都轉運鹽使司,長官是都轉運使。

  鹽運衙門也和景國各個府衙一樣的性質,前衙後宅,前面的房子辦公,後面的房子住人。但是鹽運衙門的後宅已經住了都轉運使一家,自然無法安排巡鹽御史謝雍,所以才在外面給謝雍另外尋找了住宅。

  謝雍沒有假客氣,他對官府安排的住宅相當滿意,毫不客氣地就笑納了,這也讓原本神經繃得緊緊的揚州官場都悄悄鬆了口氣——看來這位連中三元的狀元公還是很好收買的嘛。

  謝雍一家到達揚州滿一個月了,時令已進了臘月,年味漸濃。

  從金陵到揚州大約兩百多里路,路程並不算太遠,但這是謝昭第一次出遠門,再加上被迫離開奶娘趙氏的傷心,讓謝昭剛到揚州就病倒了,發燒、虛弱、不時啼哭外,還不思飲食、睡不安枕,讓剛剛新婚就為人母的原宜之操碎了心。

  在謝昭病得厲害的最初幾天,原宜之夜裡一直陪著謝昭睡,將謝雍趕到了書房。

  謝雍原本也打算陪著兒子,但是他初來乍到,工作壓力很大,原宜之擔心他夜裡沒有休息,不利於白日的工作,便沒有應允。

  照顧孩子需要細心與耐心,原宜之一開始被謝昭哭得很不耐煩,幾次煩躁得想發脾氣,後來再想想自己的嫡母鄭氏,便慢慢地沉下心來,將謝昭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照看。

  小孩子是非常敏感的生物。誰真心對他好,他能夠第一對間就感覺得出來,並本能地依賴靠近那個人。

  親自照顧謝昭幾夜,謝昭漸漸對原宜之親近起來,漸漸不再在夜裡哭著喊『奶娘』,而是喊『娘』。

  第一次聽到他夜裡睡得迷迷糊糊,翻個身,伸著小手胡亂摸一摸,然後閉著眼睛喊『娘』,一副全然信賴依靠的樣子,原宜之的心裡軟軟的,抱著謝昭狠狠親了幾下。

  謝昭病好之後,原宜之就安排了幾名年紀小的小廝每天陪著謝昭在後花園玩耍一陣子,以前的謝昭被照顧太過,甚至經常被抱著,身體缺乏足夠的運動,也缺乏足夠的陽光照射,像他這樣五、六歲的孩子,正是最愛調皮搗蛋,整天沒個閒的時候,讓他放開了性子玩耍,他才會更健康。

  謝昭變得外向了,活潑了,因為光照充足加上精心的飲食調節,他原本蒼白的小臉也逐漸變得紅潤起來,小動物一樣怯生生的眼神也漸漸不見,他變得更坦率更大膽,敢於直視父親母親,敢於表達自己的意願了。

  這些變化是很緩慢的,但確確實實一日一日地在變。

  臘月初七,一大早天空就烏雲密佈,烏沉沉地壓在頭頂,昭示著一場大雪即將到來。

  謝昭向父母請過早安,和父母一起吃過早飯後,便帶著幾個小廝和大丫鬟到後花園玩耍。

  小孩子天性愛玩,不怕冷熱,大人們冷得縮手縮腳的時候,他們依然活蹦亂跳。

  謝昭和幾個小伙伴一起捉迷藏跑跳了一陣子,鶯兒見他額頭上隱約又了汗意,怕他真出了汗著涼,便勸說他回屋去。

  謝昭還有點戀戀不捨,以前他被祖母和奶娘拘束著,不准瘋跑不准玩鬧,現在的母親卻准他玩,他簡直高興死了。玩完了,每日再跟著母親學習寫幾個大字也就不會覺得辛苦,反而覺得有趣。

  正在這時他覺得臉上涼涼的,抬起頭來,便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揚著從烏沉沉的天空落下來,謝昭哇地大叫,「下雪了!下雪了!我要告訴娘去!」

  謝昭帶著一股子涼意跑進暖閣時,原宜之正與管事婆子商量著明日臘八粥的事情。

  原宜之一方面安排好明日一早熬煮臘八粥需要的食材,同時還考慮著要不要以巡鹽御史的名義到外面佈施。

  有關佈施的事情她需要與謝雍商量——搞佈施是好事,但也容易被人攻擊是沽名釣譽,因此原宜之不敢擅作主張。

  「娘!娘!下雪了!下雪了!」厚厚的錦緞棉簾子被掀開,謝昭換著一股涼意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他還伸手比畫著,喊:「雪花好大呀,好白呀!」

  他只顧著向原宜之跟前跑,沒有注意到腳下一個銀絲炭火盆,眼看要踩上去,原宜之急忙伸手攔他,結果她從椅子上起身太猛,一陣暈眩,身子便軟了下去,把坐在她下首的管事婆子嚇了一跳,急忙去攙扶她,這時候疾步跨過來的和霞也抱住了謝昭。

  「夫人?夫人?」

  原宜之臉色蒼白地昏厥過去,嚇壞了一屋子人,和霞把謝昭放到一邊,也急忙去攙扶原宜之,已經帶了哭音。

  到外面辦事的和煙進來就發現屋子裡大亂,等她發現是自己小姐暈倒了,只覺得心都快窒息了,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要自己鎮定,這才轉身叫了小丫鬟,吩咐道:「快去前面叫管家去請大夫,再派人去通知老爺。」

  管事婆子與和霞已經把原宜之放到了暖閣內室的大床上,和霞對管事婆子道:「嬤嬤,麻煩你去叫孫嬤嬤一聲,她略懂得些醫理,又從小照顧小姐,先叫她來。」

  管事婆子慌忙地應了,一路小跑地去叫原宜之的奶娘孫嬤嬤。

  謝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一直跟在原宜之身後,現在他就趴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平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繼母,想哭又不敢哭,只是眨著大眼睛,小手怯怯地想去拉繼母的手,試了幾次又縮回去。

  他知道都是自己闖的禍。

  他還不太懂得闖禍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但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當謝雍匆匆趕會來時,鬚髮斑白的老大夫已經為原宜之把完了脈。

  老大夫有點不太確定,自己斟酌了一會兒,再次換了一隻手把脈。

  謝雍緊鎖著眉宇,緊抿著嘴唇。

  老大夫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放下原宜之的手,又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對一臉嚴肅的謝雍笑道:「恭喜大人,尊夫人這是有喜了。」

  謝雍眨了眨鳳眼,面無表情,然後繼續眨眼,看看老大夫,再看看依然未醒的原宜之。

  老大夫呵呵笑,他見多了這種因為驚喜過度反而沒反應的傻爹爹,道:「才一個多月,所以還很難確診,但依老夫的經驗八九不離十了,如果大人不放心,過個六、七天,老夫再來診斷一次。」

  謝雍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嚴肅的表情卻依然未變,他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老先生了,只是拙荊為何會昏倒,而現在還未醒?」

  老大夫道:「尊夫人操勞過度,前些日子接連熬夜了吧?這可不行,前三個月正是坐胎的關鍵時期,稍微不慎就容易造成流產,我給她開點安胎補身的湯藥,早晚各一次,三碗水熬成一碗,趁熱喝。」

  前些日原宜之熬夜照顧謝昭,白天還要佈置新家,接待來訪的揚州官場女眷們。

  謝雍的眼神暗了暗,但是表情依然十分冷靜,他對老大夫道:「揚州城裡可有婦科聖手?如果是女眷就更好,我想請他們到家裡來做供奉。」

  老大夫略有些詫異地著了謝雍一眼,這位年紀不算大的大官人看起來官威十足,甚至有些冷冰冰的,倒沒想到很疼惜自家夫人,居然為了她懷孕而特意在家供奉大夫。

  「說起來本地倒是真的有位女醫者,專攻婦科,醫術高妙,救人無數,人皆尊稱其王姑,如果大人能請到她,肯定就高枕無憂了。」

  謝雍點了點頭,又詳細詢問了王姑的住址,便等老大夫寫了藥方之後,奉上豐厚的銀子討了他。

  老大夫寫藥方的時候,原宜之已經醒了,她只是太疲憊,再加上婚後很快懷孕造成的氣血不調,這才暈倒,並無大礙。

  謝雍親手喂原宜之喝了藥,又讓她躺下休息,見她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一些紅暈,他緊繃的臉色才稍微舒緩了一些,輕輕握著原宜之的手,他幾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止。

  原宜之有點好笑,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問:「怎麼了?」

  謝雍鳳膽幽暗,他再次抿緊了嘴唇,少頃,才輕輕低下頭抵住她的額頭,道:「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

  他的睫毛與她的睫毛相接觸,麻麻癢癢的,她的眼睛望進他的眼睛裡,她在那裡面看到了無盡的擔憂與恐懼,與他表面的冷靜截然不同。

  原宜之的心在瞬間就軟成了一汪春水。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了吻他的薄唇,保證道:「別擔心,我們都會好好的。」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兒,謝雍忽然站起身,轉身到了外間,叫來了伺候的人,逐一吩咐。

  他先對知柔道:「你到前面去通知知彰,要他立刻去請王姑,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請到。」

  知柔領命而去。

  謝雍又對孫嬤嬤道:「嬤嬤從小照顧宜之,以後還勞煩你更盡心些,宜之總是事必躬親,不肯好好休息,你一定要監管住她。以後她的吃、穿、住、用,你都仔細些,再仔細些。」

  孫嬤嬤恭謹地福了福,道:「是,老身一定照顧好夫人。」

  謝雍又看了看和煙與和霞,道:「以後管家理事你們多替夫人操點心,小事自己解決,大事去問外管家知彰。」

  和煙與和霞齊聲道:「是。」

  原宜之在內室聆聽著謝雍的安排,心裡真是又暖又軟,正感動得不得了,眼角餘光卻發現了蜷縮在床尾的謝昭。

  謝昭正像只小狗一樣趴在床尾,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原宜之驚詫道:「昭昭,怎麼了?」

  謝昭眨眨水汪汪的桃花眼,問:「娘,你有了小娃娃還會疼我嗎?錢嬤嬤說你有了自己的小娃娃,就不會疼我了。」

  原宜之又心疼又生氣,招手把謝昭叫到自己跟前,摸摸他的小腦袋瓜,道:「你是娘的兒子,娘怎麼會不疼你?你呀,快要做哥哥了,要有個哥哥的樣子喔,以後還要替娘照顧小弟弟或小妹妹呢。」

  謝昭立即喜笑顏開,問:「真的嗎?我要照顧小弟弟!我要小弟弟!」

  原宜之有點疑惑地笑,問:「為什麼不要小妹妹?」

  站在丁家人的立場,不是應該希望她生女兒嗎?

  「小弟弟會陪我玩,小妹妹不要。」

  原宜之笑起來,揪揪他的朝天辮,道「弟弟妹妹都會陪你玩,只要你做個好哥哥。」

  謝昭立即保證:「我一定會做好哥哥的!娘,讓他們陪我玩呀!」

  謝雍走了進來,不悅地低聲喝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多大了?認識幾個子了?」

  原宜之無奈地撫額,又來了!

  謝雍真是個笨瓜父親啊,只會黑著臉訓斥小孩子,難怪謝昭總怯生生的,不光和趙氏的影響有關糸,也是被謝雍嚇的吧?

  笨蛋爹爹啊!

  原宜之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暗罵著肚中小娃娃的父親。看來以後為了孩子的教養問題,她和他還有得爭執呢。

  不過,她是萬分期待著那一天的。

  從早到晚,一大群人圍著原宜之打轉,吃飯、穿衣、散步,無不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原宜之本來還想笑謝雍己句,可是想到丁錦繡就是因為難產而亡,謝雍應該心裡已經有了陰影,她便又心疼起他來,便乖乖地聽話,認真仔細地保養起自己的身體。

  生育向來是女人的一大難關,尤其第一胎更為辛苦和危險,原宜之雖然心胸豁達,也確實不敢大意。

  她起初還覺得懷孕後身體沒什麼感覺,直到有一天早上醒來,她忽然覺得一陣噁心,謝雍見她臉色不對,急忙叫丫鬟們進來,可是原宜之已經趴在床邊吐了出來。

  這只是個開頭,從這一天起,原來一向胃口好的原宜之開始拚命嘔吐,越來越劇烈,吃什吐什麼,胃裡從早到晚像壓著塊大石頭,以前愛吃的東西看見就噁心,只想吃一些清涼的新鮮蔬菜、水果等。

  可是她懷孕的時間不巧,冬天哪裡有什麼新鮮蔬菜?水果也很少。結果就是原宜之的臉色越來越差,胃口越來越壞。

  謝雍急得上火,幾次三番親自去王姑家中拜訪,希望她能到謝府常駐為原宜之調養身體。

  王姑是揚州出名的婦科聖手,她出身書香之家,父親曾當過一個小官,精通醫術,母親也精通藥理之學,她自幼就對醫藥之學感興趣,寵愛獨女的王氏夫妻就把所有的本領都傳授給了她,可是一家之學畢競有局限性,而且王姑立志於研究婦女之病,長大一點後就四處拜訪名醫,這在當時重男輕女、傳男不傳女的醫學界是相當困難的事,但是她志堅意誠,許多老醫生被她打動,傳授了她許多不傳之秘,而她邊學邊行醫,逐漸成為一代名家。

  可惜,王姑的行為在當時頗為驚世駭俗,竟沒有尋到合適的男人嫁掉,王姑一輩子小姑獨處,只收了幾個弟子跟隨身邊。

  如今王姑年事已高,體力大不如前,門下弟子們也各自獨立出去,她其實過得挺孤獨寂寞。

  原宜之對這樣一位女神醫很好奇,更敬佩,想親自去拜見她,但被謝雍制止了。

  謝雍學習古人三顧茅廬,以揚州最高官職的身分親自去拜見王姑,希望她到謝府做供奉,更誠意為她養老送終。

  王姑一輩子獨立行醫,不肯到別人家做家月醫生,但是如今她已經近六十歲了,沒有體力再跋山涉水四處濟世救人了,同時也有些被謝雍的誠意打動,更重要的是她喜歡上了謝雍每次都帶來的謝昭,上了年紀的人都特別容易被小孩子純真無邪的樣子打動,王姑最終答應了謝雍的懇求。

  王姑先給謝昭做了診斷,他是娘胎裡帶來的弱症,要想真正健康無憂地長大,需要漫長時間的調養,食補為主,藥膳輔助。

  之後王姑才給原宜之仔細調養飲食,原宜之的身體底子很好,她現在只是害喜,妊娠反應比一般孕婦激烈一些,這並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好辦法,只能慢慢調養,盡量尋找一些她想吃、愛吃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孕吐階段,是無法講究什麼營養不營養的,最重要的是能讓她吃進東西,不管是什麼,只要她想吃、能吃進去就好。

  王姑對謝雍說有些孕婦妊娠反應特別厲害,有可能一直孕吐到最後生產,漫長的八、九十月時間裡都只能忍耐著,孕婦真的很辛苦,不管如何呵護珍愛都不為過。

  謝雍聽了,良久靜默無語。

  就在這時,京城謝府裡傳來了消息,謝母送來了一封信,一些藥材和食物,以及一個人——丁六小姐丁錦芸。

  謝母在信裡為原宜之的懷孕感到欣慰,希望她能好好保養身體,來年就為謝家添丁進口。

  但是她信中的重點是在後半段,謝母說原宜之懷孕了,無法照顧謝雍,更無法照顧謝昭,而且謝昭之前病了,病得很重,謝母字字句句問隱隱指責都是原宜之害的,所以她和謝昭的外祖丁家一拍即合,未經謝雍的許可就聘了丁六小姐丁錦芸做謝雍的側室。

  丁錦芸這次跟著謝府的馬車前來揚州,身分已經完成從謝昭小姨到謝昭二娘的重大轉變——她已經被謝母一抬小轎迎進了謝府,在京城缺少男主人的情況下獨自進了門。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6-30 02:21 PM 編輯

第十章

  謝雍面無表情地看完母親的親筆信,然後慢慢把信摺疊好,重新放回信封裡面。

  一身銀紅色新衣裳的丁錦芸有些怯怯地站在一邊,水汪汪的桃花眼卻不時偷偷看一看謝雍。

  因為在家裡,謝雍只穿了身藏青色家常便袍,素色袍子沒有什麼花紋圖案,只在領口和衣襟邊沿用同色藏青絲線織了滾邊,卻襯托得謝雍越發長身玉立,氣質卓然。

  丁錦芸心裡怦怦亂跳,她從第一次見到謝雍就起了少女的朦朧情思,這個男人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華,前途無量,她怎麼能不心動?

  可是那時候她只能羨慕自己的嫡姐好命好福氣,自己一個庶女怎麼也嫁不了這麼好的丈夫。

  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一向好強的嫡姐那麼快就因難產而去世了呢?那時候的丁錦芸雖然表面上悲傷,實則內心是有幾分竊喜的,她仔細算計過,她知道父親不捨得放棄謝雍這個女婿,而丁家未出閣的女兒就只有她了,她很可能會成為謝雍的續弦!

  謝夫人,多麼美妙的稱呼!

  謝府女主人,多麼美妙的未來!

  丁錦芸一方面小心謹慎地討好自己的父親和嫡母,一方面在謝母面前拚命扮乖巧,表示自己與飛揚跋扈的嫡姐截然不同,不會忤逆婆婆。

  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如意小算盤就要成功了,無論父親母親還是謝母,似乎都有意要她成為謝昭的繼母,謝雍的繼室。

  可是她千算萬算,就是失算了謝雍的心,她沒想到謝雍居然會出人意科地向一個有著『剋夫』之名的掃把星女子提親!

  他瘋了嗎?

  還是他真的是個攀龍附鳳之徒?因為貪圖原府第一世家的權勢地位,所以才不惜被克的危險而娶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除了這個原因,丁錦芸想不出任何謝雍向原宜之提親的理由。

  她比原宜之年輕,比原宜之名聲好,自信容貌也不會比原宜之差,或許原宜之的娘家顯赫,可和她一樣也是庶出之女,為什麼要選原宜之?

  確認謝雍娶原宜之為續弦之後,丁錦芸很快又振作起來,從懂得男女情思起,她的一顆心就掛在了謝雍身上,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所以她毅然放下做正妻的打算,退而求其次,做側室也要嫁進謝府。

  而她的小心運作顯然成功了。

  只要成功嫁進謝家,憑藉著自身的年輕貌美,她不信自己得不到謝雍的心。

  男人無論怎樣的道貌岸然,其實都不過是好色之徒,就像她的父親,已經一大把年紀,鬚髮皆白了,不又新納了一名僅有十七歲的小妾嗎?

  「姐夫?」丁錦芸小心地看著謝雍,特意選擇了這個暖昧的稱呼。

  她知道男人們就愛這種禁忌。

  謝雍抬眼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目光更是冰寒。

  丁錦芸情不自禁地縮了縮,似乎心也被冰凍住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似乎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

  謝雍冷冷地移開目光,對侍立在一邊的知柔道:「安排丁小姐到客房住下,稍後我另有安排。」

  「是。」知柔應了聲,然後走到丁錦芸跟前,客氣道:「丁小姐,請跟奴婢來吧。」

  丁錦芸有些焦急地看向謝雍,她已經是他的側室,是他的女人了,怎麼可以去住客房?

  可是謝雍已經大步離開了客廳。

  與此同時,謝府後宅。

  原宜之歪躺在床上,背後墊著大迎枕,眼睛低垂著,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指,狀似發呆。

  即將迎來新生命的喜悅還未散去,雖然她每天都要忍受著孕吐的折磨,但心理是滿足的,對未來也充滿了各種美好憧憬,她甚至不顧孫嬤嬤的勸阻,每天都花費一點時間為小寶寶準備貼身衣物。

  小寶寶的皮膚特別稚嫩柔軟,所以小寶寶的貼身衣物並非越新越好,反而是穿舊了、磨柔軟了的棉織布會比較好。

  原宜之找了自己和謝雍以前穿過的棉布衣料,反覆漂洗過,又用滾燙的開水煮沸過之後,再為小寶寶量新裁剪小衣、小褂子、小褲子和小肚兜等衣物。

  但做衣服一針一線又是個特別費眼力的事,所以孫嬤嬤才反對原宜之多勞作,原宜之不聽話,孫嬤嬤都快發飆了——謝府與原府都不缺針線手,就算再寵愛孩子,也不必非得這個時間親手做衣服吧?

  孫嬤嬤都覺得有必要讓謝雍教訓教訓不聽話的原宜之了。

  只是,這時的孫嬤嬤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著自家發呆的小姐,心疼得要死。她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在側室都進門了,可怎麼辦?也怪我太寵你,什麼都依你,按理說你懷有身孕了,沒辦法伺候老爺了,就應該主動為老爺安排一個通房或妾室的,陪嫁來的大丫鬟不都是為這個做預備的嗎?哪家不是這樣?和煙與和霞性子都乖巧,也沒什麼狡猾心思,就算以後她們生兒育女,身契也還是在你的手裡,她們的一大家子都還在原府,你擔心什麼呢?」

  「嬤嬤!」原宜之提高聲音打斷了孫嬤嬤的絮叼.她一向尊重自己的奶娘,這些年孫嬤嬤全心全意為她著想,她很感恩,只是兩人一說起這個話題就會起爭執。

  「和煙與和霞我都已經給她們挑選了合適的人選,再過一兩年就把她們嫁出去,為老爺收房的事莫再提。」

  孫嬤嬤歎口氣,很是發愁地看著自家小姐,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哪個女人不盼望著與丈夫能夠琴瑟和諧、一心一意一雙人?可是貧寒之家還好說,大富大貴之家的男人,有幾個能守得住的?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找個信得過、拿捏得住的。」

  「嬤嬤!」原宜之有點煩躁了。「你忘記了小鄭姨娘的事了嗎?」

  小鄭姨娘是原府的姨娘,曾經是原北顧的妾,而且她還是原府主母鄭氏的陪嫁丫鬟,曾經是鄭氏的心腹丫鬟、最信賴最倚重的丫鬟,小鄭姨娘也是鄭氏娘家的家生子奴婢,還被賜予了家姓『鄭』,由此可見鄭氏多麼信任她。

  就是這位小鄭姨娘,在主毋鄭氏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鄭氏先是讓她做了原北顧的通房,等小鄭姨娘懷孕後立刻又提拔成了妾,成了正經的姨娘,對她算是盡心照顧,當時原宜之的娘周氏都還只是通房丫鬟,沒被提拔呢。

  小鄭姨娘卻不知為何鬼迷心竅,不久後居然給原府嫡長子原修之下毒,原修之命大沒死,小鄭姨娘生的兒子卻誤吃了有毒的糕點,死了,小鄭姨娘因此也瘋了,不久也病死。

  此事成為了原府的一大疑案,有些人懷疑根本是主母鄭氏設的局,要害小鄭姨娘與她生的兒子。

  但是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曾偷偷對原宜之講過原府的各種隱秘,據周姨娘的判斷,確實是小鄭姨娘心大了,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原府繼承人,才製造了這樁悲劇。

  而從這些年原府主母鄭氏的為人來看,她也確實不是容不下小妾與庶子的人,不至於去故意陷害一個自己的心腹丫鬟。

  小鄭姨娘以前或許真的忠誠、老實、可靠,但那時候她僅僅是鄭氏的丫鬟,她不對主子忠誠,她就過不了好日子。可是當她搖身一變成了姨娘,她的地位變了,心思也就變了,人心總是不易滿足,當她窮得沒飯吃時,她只求一口饅頭,可是當她有了銀子之後,她還會想要金子。

  孫嬤嬤一怔,臉色有點難看,她明白了原宜之的意思——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背叛,越是『信得過』的人越容易從背後捅刀子,越是親密的人越無法容忍她與自己爭寵奪愛,分享一個丈夫。

  原宜之痛苦地低喊:「為什麼女人懷孕這麼辛苦?丈夫不僅不能分擔痛苦,還要去找別的女人痛快逍遙?為什麼?為什麼啊?這個世界何其不公?一個女人為了他生孩子死了,他可以再娶一個年輕的,當這個年輕的懷孕了,他又可以再找一個更年輕的?女人算什麼?女人怎麼就活得這麼賤,這麼沒尊嚴?」

  她伸手摀任臉,嗚嗚哭起來。

  「嬤嬤,女人為什麼這麼苦?為什麼男人不能體諒我,連你也要逼迫我?讓我親自去為他安排女人,辦不到!他愛找誰就去找誰,我攔不住,可是我死也不會親自為他安排女人!」

  婆婆屢屢埋怨丁錦繡是悍婦、妒婦,但是原宜之想自己或許比丁錦繡更悍、更妒,丁錦繡不管樂意不樂意,好歹給謝雍安排了青黛,可是原宜之一個妾也不會主動給謝雍安排。

  孫嬤嬤也忍不住落淚,道:「哪家不是這樣?女人不都這樣煎熬過來的?我的好小姐,你千萬要想得開,不要鬧,不然惹了丈夫的厭惡,日子會更難過。」

  原宜之將臉埋進被子裡,翻了個身,被子下因為孕吐而越發纖瘦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她這次真的傷心了,哭得不能自己。

  孕婦本就容易胡思亂想,特別感性,今天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真讓她感覺生不如死。

  她對謝母已經厭惡到連想都不願意想。

  作為一個女人,謝母的丈夫也曾經放肆浪蕩死於花柳病,謝母受夠了男人花心的哭,將心比心,她怎麼能夠如此狠心地對待一個剛剛懷孕的兒媳婦?

  害了一個丁錦繡還不夠,這一次她還要讓自己也這樣活生生的氣死、悶死嗎?

  原宜之忽然掀開被子,霍然坐起身來,把孫嬤嬤嚇一跳,急忙按住她,道:「我的好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愛惜著自己的身子啊!不為自己想,你好歹也為肚子裡那個小的想想啊。」

  原宜之抓住孫嬤嬤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嬤嬤,如果謝雍聽婆婆的話,真的留下丁錦芸,並將她收房的話,咱就回原府吧,再也不進謝府的門了!」孫嬤嬤大吃一驚,急忙按住她的嘴唇,道:「噓!我的小祖宗,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話是能亂說的嗎?」

  原宜之掰開她的手,怒氣已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冷靜,可怕的理智與冷靜,她道:「嬤嬤,你想想,我才進門有幾天?婆婆生了多少事了?我進門就懷孕,這放到誰家都是大喜事啊,她不僅不愛惜我,還不聲不響又弄個側室二娘來,有這樣欺負人的嗎?當我原宜之是軟柿子,還是當原府是貧門寒戶好欺辱?嬤嬤,就算我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原府的面子想一想吧?我原宜之不值什麼,可我爹爹我哥哥我娘,總值得他們謝家尊重一二吧?就算不把原家人看眼裡,我好歹還有個皇帝表哥,還有個太后姨媽呢!」

  不說還好,這個話題一旦提起來,原宜之越發憤怒。

  謝母就是個不識好歹的老太婆,老混蛋!

  說她為老不尊都是給她面子,她根本就是自己找死,替自己兒子仕途送終。

  原宜之長這麼大,見過糊塗長輩,卻還沒見過這麼愚蠢的,真難以相信謝雍這個連中三元的狀元是她一手養大的!

  恐怕謝雍其實是天膩異稟,歹竹出好筍了吧?

  那樣混帳的爹,這樣愚蠢的娘,居然能養出謝雍這樣的天才!

  孫嬤嬤按住激動的原宜之,想想她說的話也有道理,但是女人家豈能輕言離家出走?而且自家小姐以前又有著剋夫之名,好不容易出嫁了,如果再出問題,以後恐怕真的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你先別急,這事是老夫人擅自做主,但你應該在乎的是姑爺的態度,先看看姑爺怎麼處理再說?」原宜之想了想,又緩緩地躺下,最後道:「好吧,先等等著。」

  當天,原宜之一直寒著那張因孕吐而蠟黃的小臉,她覺得自己剛嫁人沒三個月就成了『黃臉婆』,實在可笑又可悲。

  她不理謝雍,一直到晚上上床休息。

  謝雍明白她的怒氣,他又何嘗不是?

  當時他捏著那封信,真是用盡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沒讓自己發瘋。

  他以為遠離了母親,讓她能夠冷靜理智一些,萬沒想到她反而變本加厲。

  原宜之面朝著床裡側,閉著眼睛假寐。

  謝雍從後面輕輕擁住她,她掙扎了一下,他卻抱得更緊,她便不動了。

  謝雍道:「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看過醫書,生氣對孕婦和寶寶都不好。為了別人的愚蠢而氣壞自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原宜之悶聲道:「我就是個傻子!總覺得好心會有好報,卻不知道這世上真有暖不熱的沒良心!」

  謝雍久久無語。

  再怎麼說,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曾經為了他受苦受累。

  原宜之久久聽不到動靜,有點狐疑地轉過身來,卻驚訝地發現謝雍正默默地流眼淚。

  漂亮的鳳目微微發紅,滾滾的淚珠悄無聲息地落下來,讓她又慌亂又心疼。

  她嘟了嘟嘴,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伸手為他拭淚,道:「你哭什麼?我還沒哭呢。真是的,大男人家怎麼這麼會哭,這麼多眼淚?你要讓你兒子笑話你沒出息嗎?好啦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也很難做,我是生氣一下下而已,並沒有怪你什麼啊,不要哭啦,不丟臉嗎?」

  謝雍直視著她,道:「宜之,我知道這次的事傷了你的心,但是就像我從前允諾你的,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原宜之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謝雍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道:「玲瓏和青黛是過去的問題,她們無法生育已經形同廢人,也算可憐,打發出去也沒有好出路,就讓她們伺候母親吧,謝府為她們養老。至於以後,不會再有別人。」

  原宜之扁了扁嘴,想著當年父親是不是也對嫡母許過這樣的承諾,她的生母周姨娘和另一位孫姨娘同樣屬於『過去問題』,是鄭氏嫁進原府之前就有的通房大丫鬟,可是後來呢,還不是又有了小鄭姨娘,有了三哥的親生姨娘,有了現在更年輕的孟姨娘?

  見她滿臉的不以為然,謝雍也是無奈,只得把她用力擁進懷裡,低歎道:「你這個壞脾氣的丫頭,嘴裡說著相信,心裡卻不以為然吧?」

  原宜之又嘟了嘟嘴,小聲道:「話說的漂亮沒用,做的漂亮才行。」

  謝雍把手輕輕覆蓋在她的小腹上,道:「那就日久見人心吧,讓咱兒子作證。」

  「要是女兒呢?」

  「最好是兒子啊,女兒太難養了,以後她長大了,到哪裡給她找個像我這麼好的夫婿?」

  原宜之噗哧一聲笑起來,「臉皮真厚!」

  「很厚嗎?你再親親看?」謝雍湊上來親吻她。

  原宜之用手輕輕推開,「不要,今天很累了。」自從原宜之懷孕後,兩人雖然一直同床共枕,偶爾也親親摸摸,但再也沒做過那擋事。

  而今天的原宜之,連親一親的慾望都沒有。

  謝雍卻抱住她親個不停,直到她僵硬的身子開始軟化,悲傷的神情漸漸消散,眼底的憂愁漸漸退去,謝雍才輕拍著她,陪著她一起入睡。

  直到原宜之睡熟了,謝雍悄悄從裡衣袖袋裡取出小小的淚包,藏到了自己枕頭底下,提醒著自己明天一早要取走,免得穿幫。

  睡著前,他模糊地想著,小小的淚包妙用無窮,玄昱真是個奇妙的皇帝。

  七日後,金陵,謝府。

  謝母一身正裝地從內廷公公的手裡接過聖旨,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這道聖旨和當初皇家賜封她為太淑人時截然相反,是撤銷她的誥封的。

  當年朝廷為了嘉獎謝母撫育兒子有功,謝雍也主動為母親請封,於是皇帝賜封她為三品太淑人——母親因兒子獲得誥封的,要在品級前面加個『太』字,以示與妻子的三品淑人相區別。

  以後謝雍如果品級再向上升,那麼他的母親和妻子的品級也會隨之上升,分別變為『太夫人』與『夫人』。

  而這次皇帝的聖旨就是收回謝母的誥命,以及與誥命相匹配的服裝與配飾,而理由則是她『不慈,有失婦德、有損官體,不堪為天下婦人之表率』。

  謝母傻了許久,才在丁錦芸的幫助下,取出了她一直小心供奉著的誥命,又脫下了身上的誥命服飾,交回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太監手裡。

  脫下誥命服,她就從官身變回了白丁,和普通百姓沒啥兩樣了,她再也不配被稱為『老夫人』,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太太』。

  等太監收好誥命與誥命服飾轉身要走時,謝母才發瘋一樣大喊道:「是原家那個小賤人做的是不是?是她要報復老身是不是?仗勢欺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個爛心爛肺的賤貨!我要兒子休了她,我要告她忤逆、不孝!」

  太監翻了翻白眼,冷聲道:「謝老太太,看在你養育了個狀元兒子的份上,咱家勸你慎言惜命。還有,這請求撤銷誥命的摺子是謝狀元親自上的,可沒原小姐什麼事兒。謝狀元這也是為了你全始全終,能夠安穩地活到老才上的摺子,你老惜福吧,別再折騰了,不然哪天皇上一怒,別說你的誥命,就連謝狀元的官印都得收回。得了,該說的話咱家也都說完了,告辭!」

  太監甩手離去,留下謝母佇立寒風中,久久無法回神。

  兒子親自請求的?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站在謝母身後的丁錦芸也傻眼了,她沒有想到謝雍會如此決絕。

  丁錦芸到達揚州的第二天就又被強行送回了金陵,謝雍不承認這門親事,可是丁錦芸自認是謝母做主抬進家門的正經媳婦,便厚著臉皮留在了金陵謝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苦熬日子。

  丁錦芸想不到的是,當時隨同她一起到達金陵的,還有謝雍上給皇帝請求撤銷母親誥命的摺子。

  謝雍從來不亂發脾氣,他怒極、氣極,終於出手之後,就是對謝母的致命打擊——謝母最在乎的朝廷賜封。

  事情鬧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新的謝府之恥,這對謝雍未來的陞官之路極為不利。

  但是謝雍不在乎,他再也無法容忍這樣胡鬧非為的母親了,如果再不能讓她安分一點,再白白害了一個無辜女子,他會發瘋。

  對付謝母這樣頑固,甚至有些偏執的人,和她講任何大道理都是沒用的,只有讓她痛了、無助了,她才可能會反思已過。

  打蛇七寸,一擊致命,這是謝雍一貫對付政敵和外界之人的手段,如果他轉過頭來對付內宅婦人,恐怕沒人是他的對手,謝母也一樣。

  謝母對他和原宜之一步步進逼,他一步步退讓,甚至選擇了外放,最終被逼到絕境,只能絕地反擊。

  原本可歌可頌的狀元之母,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怪誰?

  抱怨不休、亂罵不止的謝母暫時恐怕是不會反省自身的。

  八個月後。

  揚州,謝府。

  內宅的產室裡靜悄悄的,只有穩婆偶爾的聲音,從原宜之進去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謝雍在外面的走廊上走來走去,焦灼不安。

  謝昭站在門前,不時地踮起腳尖試圖向裡面張望。

  謝雍抓住同樣守候在旁邊的老大夫,問:「別的產婦都喊得聲嘶力竭,為什麼宜之沒有聲音?她……不會有事的!」

  原本想問什麼,最後他卻催眠一樣告訴自己——宜之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原府鄭氏為了原宜之的順利生產特意送來兩名經驗豐富的穩婆,而且還有揚州著名的婦科聖手王姑在裡面,宜之不會有事的!

  老大夫捻著稀疏的鬍子笑道:「王姑看護的產婦都這樣,據她說這樣可以讓產婦節省力氣專心生產,反而更安全一點。」

  謝雍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王姑確實非同一般。

  正在謝雍父子懸心的時候,產室內傳來一聲嬰兒啼哭聲,哭聲嘹喨,中氣十足,顯然是個健康的孩子。

  謝雍鬆了口氣,可內心依然焦灼。

  過了片刻,產室的門打開,清洗乾淨包裹好的嬰兒被抱了出來,穩婆滿面是笑,「恭喜謝老爺,是個千金,白白胖胖的可真討人喜愛。」

  謝雍看了一眼小東西,急切地問:「拙荊可安?我能進去了嗎?」

  原宜之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很好,裡面太污穢,你不要進來,我不要你見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謝雍止步在門口。

  直到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原宜之被清理好,謝雍才被放進房裡。

  原宜之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濕了,精神倒還顯得不錯,孫嬤嬤為她準備了紅糖米粥和雞蛋,她胃口很好地正在吃著。

  謝雍坐在她身邊,目不轉晴地看著她。

  原宜之舉著一個雞蛋,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輕鬆,胃裡壓著的大石頭消失不見了,消失了許久的饞蟲終於又冒出來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吃下一頭牛……喂!你怎麼又哭了?喂?你別嚇我,寶寶怎麼了?快告訴我啊!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產室血腥之味太濃,小寶寶已經被抱到暖閣去了,有早已聘請好的奶娘在那邊伺候。

  原宜之實在太累,需要休息一會兒才能轉移陣地。

  謝雍緊緊抱住她,勉強壓住洶湧而來的淚意,無法出聲。

  這一次,沒有淚包,可是他的眼淚比任何一次都多,都真誠。

  他以為自己已經被官場、被喧囂的家歷練成了無淚的冷血人,直到現在才知道不是。

  他的淚依然很多,很熱。

  想起圓房之夜原宜之對他說的話,他附耳到原宜之耳邊,同樣輕聲道:「娘子,謝謝你。」

  謝謝你的溫柔善良。

  謝謝你的明媚活潑。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讓我斷弦再續,人生終於不寂寞。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7 PM

番外一

  謝雍與原宜之夫妻兩人相守一生,始終夫妻恩愛,一心一意,羨煞旁人。

  原宜之一共生育了六個孩子,四男二女,再加上謝昭,謝雍一共有七個孩子,如果不計較性別,謝母替他算過命,說他此生會有『七子八孫』,倒也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一部分。

  謝雍最疼愛的是小女兒謝暖,但凡父母都是有所偏心的,這是人的本能,而且謝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也願意讓著她,對於父親的偏心大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謝暖的容貌集合了父母的所有優點,是家裡最漂亮的小孩,一雙鳳眼更是勾魂攝魄,原宜之甚至擔心她長大了會因為太漂亮而惹禍。

  被父母寵愛的小孩子是有些驕縱任性的,謝暖也不例外。

  謝暖五歲的時候,已經很愛美,很喜歡和別的小朋友比較,原宜之對她這種不良傾向大為頭疼,很想狠狠地教訓她,卻又被謝雍護著,讓原宜之怒斥『慈父多敗女』。

  某一日,謝暖跟隨母親出外拜訪回來,立刻到書房找到謝雍,舉著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黃金長命鎖,大聲道:「爹爹,我不要這個鎖了,好醜!人家都笑話我!」

  此時的謝雍早已返回京城,升級為景國的右相,與左相原修之共同把持朝政,是文臣中的中流砥柱。

  謝暖在京城出生,京城長大,見多識廣,還喜歡跟流行,她很不喜歡自己脖子上戴的黃金長命鎖,又笨又拙又落伍,讓她在京城的名媛閨秀中丟臉死了。

  這款黃金長命鎖據說是謝家的傳家寶,謝暖的哥哥姐姐都戴過,而且都是父親親自為他們戴的,幾個孩子一個傳一個,現在輪到最小的謝暖戴。

  以往謝暖但凡有所求,不管是吃的玩的用的,謝雍都會盡量滿足她,但是今天謝雍卻板起臉,道:「胡說八道!你這麼小也學會虛榮了?只會人云亦云,一點主見都沒有。」

  謝暖自幼很少見父親擺起臉色,此時有點被嚇住,捏著黃金鎖的小手僵硬著,清澈漂亮的鳳眼裡慢慢浮起兩泡淚。

  謝雍歎口氣,彎腰把小女兒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大手握著她的小手拿起長命鎖,放緩了語氣,對她說道:「你可知道這長命鎖的由來?」

  謝暖嫩嫩地回答:「咱們謝府的傳家寶呀。」

  「一開始不是喔。」謝雍的目光越發溫和了,道:「爹爹給你講個故事,許多年前啊,有個貧寒的舉子進京趕考,因為水土不服生了病,花光了本就很少的銀兩,結果被客棧趕了出來,舉子萬般無奈去皇國寺投宿,據說出家人慈悲為懷,結果寺廟裡因為投宿的趕考士子太多,沒有錢也是不接納的。那個舉子傻傻地站在寺廟門外,舉目無親,投靠無門,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搞不好就要餓死。」

  謝暖張大了小嘴,道:「他好可憐喔,他為什麼不來咱們家呀?我可以把我的果果讓給他一點點呀。」

  謝雍笑起來,忍不住親了親小女兒的臉蛋,道:「暖暖真乖,和你娘一樣好心。當時啊,有個九歲的小姑娘跟隨家人到皇國寺上香,見到那名舉人落魄,僧人又不收留,她便從馬車裡跳了來,摘下了她脖子上的黃金長命鎖給了舉人,對他說:『母親說這個很值錢,你用這個換錢準備考試吧。』小姑娘的奶娘出來阻止她,對她說那是她的長命鎖,不能贈送人,小姑娘卻道:『出家人本應慈悲為懷卻不慈悲,從這寺裡求來的長命鎖也未必就能保我長命吧?還不如送人,助人一臂之力,或許就能積福積德呢。』」

  謝暖呆呆地聽著,她還不能完全理解父親這番話的涵義,卻直覺那小姑娘好可愛,她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舉子用那黃金鎖在當舖裡當了一些錢,足夠他住店吃飯,並且支撐到他考中了狀元。考上狀元有了錢,舉子便從當舖裡贖回了那款黃金長命鎖,從此將那鎖當成了傳家寶。」

  謝暖還是意猶未盡,又問:「還有後來呢?小姑娘呢?」

  「再後來啊,那小姑娘長大了,就嫁給了那舉子啊,還生了一堆小娃娃,最小的小女兒就叫暖暖。」

  謝暖瞪大了鳳眼,使勁地眨呀眨,又低頭看看自己脖子上的黃金鎖,再抬頭看看同樣鳳眼含笑的父親,腦子裡有點轉不過圈,直覺卻讓她問:「這就是那個小姑娘送給舉子的黃金鎖?」

  「是啊。」謝雍看著鎖,目光溫柔似水,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那個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的小姑娘,她親手將黃金鎖遞給他,目光純澈,笑容溫暖。

  謝暖『哇』了一聲,又過了好半天才意會過來,問:「小姑娘是娘?」

  謝雍含笑點頭。

  謝暖再次哇哇大叫,看向黃金鎖的目光已經再沒有厭惡,而是像看著一件真正的傳家寶。

  謝暖長大出嫁的時候,希望黃金鎖成為自己的嫁妝,可惜一向對她大方的父親卻小氣地不肯給她,說要將這鎖留給謝家子孫,不給外姓人。

  出閣前,謝暖問父親:「你為什麼不告訴娘呢?」

  原宜之一直都不知道謝府黃金鎖的秘密,那款黃金鎖是當年皇國寺批量販賣的長命鎖,富貴人家幾乎都有,並沒有什麼特殊標識,所以原宜之根本就沒有認出來。

  謝雍笑著搖頭,道:「你娘經常做善事,她早已忘記了小時候的舉手之勞,我又何必再告訴她呢?我自己銘記在心就足夠了。」

  「可是娘知道了,你們會更恩愛啊。」謝暖知道娘有著妒婦之名,非常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靠近爹爹。

  「也或許,她知道了,只會覺得我娶她是為了報恩呢?又何必讓她心裡多了一道梗?」

  謝暖長長的『喔』了一聲,轉而又問:「那爹爹是為了報恩才娶娘的嗎?所以才不顧她『剋夫』之名?」

  謝雍意味深長地回答:「男人是不會為了報恩,賠上自己一生的。」

  能夠關注到原宜之,確實與報恩之心有關,但是越關注就越喜愛這個姑娘,後來又透過與原修之的交往,對他的妹妹多方瞭解,才堅定了他娶她為妻的信念。

  與其說是報恩,他更願意相信這是緣分。

  他曾娶過別人,她也曾許過他人,但是陰錯陽差之下,他們最終還是成就了美滿姻緣。

  一枚黃金鎖,鎖住了他的一世傾心。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6-30 02:19 PM

番外二

  原宜之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她與謝雍的嫡長女,名謝晨。

  謝晨週歲的時候,謝府門口被送來一個也約莫週歲大的小男孩,小男孩漂亮得不像話,有著一雙與謝府嫡長子謝昭相似的桃花眼。

  謝府內宅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下人們紛紛猜測小男孩是謝雍在外面的私生子。

  小男孩名叫蘇清,是曾經的名妓蘇白梅的兒子。

  蘇清被送到謝府,蘇白梅附送了一封信,信中說她不想耽誤了兒子日後的前程,所以將兒子送到謝府寄養,如果謝雍夫婦不想養他,也希望看在蘇清與謝昭畢竟是表兄弟的份上,讓他能夠回到丁家認祖歸宗,給他一個清白身分。

  蘇白梅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夠走科舉之路,像謝雍一樣光宗耀祖,但是科舉對學子的要求是很嚴格的,必須是三代清白出身,家裡不能有操賤役之人,比如下九流的媒婆、走卒、盜、竊、娼妓等等,蘇白梅顯然就在娼妓這一行列。

  謝雍與原宜之大為頭疼,蘇白梅真是個藉勢向上攀的女人,她這是看準了謝雍與原宜之本性善良,才藉此為自己兒子謀個出身。

  謝雍派人再去找蘇白梅,蘇白梅已經蹤跡全無。

  就連原宜之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頗為不凡,不論是當初藉勢為自己贖身,還是如今狠心與兒子永別,她都做得乾淨俐落。她夠狠心、夠捨得,又會審時度勢,有心機有手段,如果她是男子,或許景國又會多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奇男子。

  只可惜她身為女子,命比紙薄。

  謝雍只好派人送信給丁家,言明蘇清的身分,結果丁家不認。

  丁士章算盤打得比蘇白梅還響亮,他知道丁家已經式微沒落,謝雍又不肯再與丁家親近,也不收他的小女兒丁錦芸,這回有了機會,倒不如把自己這個出身不光明的孫子丟到謝府養,搞不好還能沾點光。

  明知丁家無恥,謝雍與原宜之也不得不收留蘇清,他們總不能任憑一個剛週歲大一點的小娃娃流落街頭。

  謝雍認了蘇清做義子。

  自此蘇清在謝府長住下來,與謝昭、謝晨一起唸書學習,一起玩耍長大。

  蘇清十三歲的時候上了考場,一舉考中了秀才。

  此時的謝昭十九歲,也才是個秀才。

  謝昭自幼體弱,並不能太勞心勞力地唸書,謝雍因此也不嚴格要求他,只希望自己的長子能夠健康平安一生就好了。

  蘇清很聰明,也很用功,當他明白自己不是謝雍與原宜之的親生兒子後,他就比所有的謝家小孩都用功。

  在某一點上,他繼承了生母的狠勁與韌性。

  蘇清不僅聰明、用功,而且越來越漂亮,這個少年猶如千雕萬琢之後的美玉,光華奪目,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不僅女孩子迷戀他,就連許多男人見到他也不免目眩神迷。

  玄昱第一次見這個小孩,就想把他搶進皇宮裡去,要不是謝雍勃然大怒地與他翻臉,玄昱只怕已經老牛吃了嫩草。

  玄昱對此表示很遺憾,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堪稱人間奇跡。

  因為這個原因,玄昱對蘇清唸唸不忘,於是蘇清的科舉之路一帆風順,青雲直上,十六歲就中了進士,皇帝欽點了他為探花郎。

  玄昱最喜歡欽點漂亮的進士做探花了,越漂亮越不讓他做狀元,就做第三名的探花,哪怕人家有狀元之才。

  謝雍大概要慶幸他當年科考的時候先帝還活著吧,否則他的連中三元恐怕就泡湯了。

  採花郎蘇清向謝雍求親,要娶謝家最受寵愛的小女兒謝暖。

  謝雍問他:「為何不是謝晨?」

  蘇清有點羞赧,道:「我與晨妹妹一起長大,那時候真以為自己與晨妹妹一母同胞,所以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再無其他男女之思。」

  謝暖比蘇清小了十歲,謝暖出生的時候,蘇清已經懂事了,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看待謝暖的眼光就與看待謝晨截然不同了。

  謝晨卻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少年,當她知道蘇清居然是向妹妹求婚時,差點哭死過去。

  才六歲的謝暖見姐姐哭了,立刻找到蘇清將他痛打一頓,雖然她的小拳頭打人不疼,卻表達了她對這個漂亮哥哥破壞她們姐妹情誼的憤怒。

  蘇清坦然承受了自己未婚妻的甜蜜小懲罰。

  原宜之也有點奇怪,她擔心蘇清是不是有著喜歡小女孩的怪癖,怎麼會看上六歲的小娃娃,而不是自家如花似玉的大女兒?

  蘇清道:「再過十年,暖暖十六歲,我也才二十六,成親也正適宜。」

  蘇清真的等了謝暖十年。

  謝暖十六歲的時候,漂漂亮亮地出嫁了,洞房花燭夜,她問自家夫君:「你為什麼就選中了我呀?」

  由漂亮少年長成英俊青年的蘇探花狡猾地笑道:「若說我從你一出生就愛上你了,你信嗎?」

  謝暖才不信呢,誰會愛上一個剛出生像紅蝦米一樣丑的小嬰兒呀?

  不過,她笑咪咪地撲進夫君懷裡,就這樣吧,反正她相信他愛她,等了她足足十年呀。

  沒有選擇姐姐,而是選擇了她,謝暖心想,這是緣分吧。

  就像爹和娘一樣,那麼多人可以選擇,最後還是選擇了彼此。

  蘇清英俊漂亮得世間少見,謝暖也是謝家最好看的女兒,他們所生的長女,集合了父母最優秀的遺傳,簡直漂亮得像個落下凡塵的小仙女。

  原琅與原嘉寧的長子,帝國未來的皇太子,為了這個小仙女吃了許多苦頭,更狂喝了許多的醋,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的後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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